***
麟德殿中,百官瞠目结舌地抬起头,只见北衙禁卫从各个角落冲出,长刀出鞘杀气凛然,目标却只有一个人。
靖安侯,魏暄。
魏暄身手过人、勇冠三军,这在大夏朝堂是不争的事实。哪怕此时此刻,他手无寸铁、孤身一人,前来拿人的北衙禁军也不敢放松戒备,如临大敌的模样仿佛看到一头猛虎冲进了鹿群。
值得玩味的是,被他们盯住的魏暄,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丝毫抵抗的意图。
他只是拂去衣摆上的浮灰,若无其事地站起身,负手看着高居主位的神启帝。
“玄甲军原是魏氏先祖一手创建,镇守河西多年,虽大漠苦寒,却从无怨悔,”魏暄低垂眼皮,语气淡漠仿佛冰封的河面,但那看似凝固的河水下藏着多少暗涌,唯有他自己知道,“臣想代那两万同袍问一句,陛下将他们的性命送到北律人手上时,当真没有丝毫犹疑过?”
“他们每个人都有血有肉,有妻儿有亲长,当他们出征时,他们的亲人会按照村中旧俗,在门口的老槐树下系上红绳,期盼他们平安归来。”
“但是因为您……尊贵的大夏圣人,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妻子再也等不到丈夫,翘首以盼的孩子们也永远见不到父亲。”
“您受万民供养,您的将士们为了护卫江山,豁出性命征战沙场,却被这样轻易辜负了——您当真没有半丝悔意吗?”
神启帝端着茶盏的手因愤怒而剧烈颤抖,他蓦地起身,将茶碗朝着魏暄掷出,歇斯底里地咆哮道:“朕为天子,君要臣死,不得不死!”
话音落下,满堂死寂。
神启帝在群臣意味莫名的注视中回过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本可一口咬定那封密旨是伪造的,疑虑终归是疑虑,没人敢明目张胆地将“陷害忠良”的罪名扣在一国天子头上。
但他太愤怒,以至于失了理智,一句“君要臣死”暴露了自己,也将大夏天子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神启帝胸口剧烈起伏,眼睛几乎喷出火来:“还愣着做什么?将这乱臣贼子给朕拿下!”
围住魏暄的禁军相互看着,手中佩刀反射着烛火,雪亮好似平地而起的闪电,映照出一张张踌躇不前的脸。
他们在无数人的口耳相传中听过靖安侯的名字,从某种意义上说,那几乎是与鬼神相当的存在。哪怕他此刻只是负手站着,也给人以莫大的压迫力。
仿佛下一瞬,他身后暗影里就会杀出千军万马,将久享升平、刀锋生锈的禁军屠杀殆尽。
席间百官做梦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地步,一个个面无人色。桓昀上前一步,试着打圆场:“陛下,老臣以为……”
他话没说完,就被盛怒的神启帝嘶吼打断:“今日谁敢求情,与这乱臣贼子一样,以犯上作乱论处!”
桓昀话音骤顿,从神启帝近乎疯魔的态度中嗅出他斩草除根的决心。
他猛地看向桓铮,用眼神制止了他开口谏言的举动——圣人原是刚愎自用的性子,又发了狂怒,眼下不管是谁,上前劝说只会适得其反,倒不如以静制动,待得圣人消了气再徐徐图之。
他的想法没错,只是错估了眼前这对君臣。
被魏暄反摆一道的神启帝不止是发了狂怒那么简单,当他命令北衙禁军拿下魏暄时,就没想过让他活着走出宫城。
与圣人一同长大的魏暄料到了这一手,却并不打算反抗,因为“枉死宫中”本就是他为自己设计的结局。
唯有他死在宫中,才能坐实神启帝“陷害忠良”的罪名,哪怕天子不认,亦逃不过史官的春秋笔与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与此同时,靖安侯的死也给了玄甲军摆脱朝廷桎梏的理由,“皇权”与“大义”再也无法压制西北的悍狼,他们终于可以甩脱枷锁,自由驰骋于沙风瀚海中。
他将玄甲军托付给了崔绍,有清河崔氏和龙亢桓氏居中转圜,这是最好的结局。
只要,他死在宫中,此时……此地。
在神启帝暴跳如雷的催促声中,迟迟没有动静的北衙禁军终于动了。四名身量精悍的禁军走进场中,其中两人手拿绳索,要将靖安侯擒缚当场。
在座官员不觉屏住呼吸,谁也不认为魏暄会轻易束手就擒。他们跪坐于案前的双腿瑟瑟发抖,唯恐下一瞬就是刀锋相向,血溅三尺。
出乎所有人意料,魏暄真的没有反抗,甚至在禁军走近时,十分配合地背过双手,方便他们上缚。
禁军长出一口气,他们不在意魏暄心里藏着什么盘算,也不在乎当朝权臣与九五至尊之间存在着怎样的博弈。
只要他不挣扎、不反抗。
绳索缠上魏暄手腕的一瞬,紧闭的殿门外忽然传来闷响,乍听上去像是夜风掠过门缝的呼啸声,魏暄却倏尔回头,眼睛锐利地眯紧。
他听得分明,那是有人在嘶声长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