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沙俱下时,独善其身尤为困难。哪怕再如何想坚守本心,总会在某些时刻、某些场合,或被逼、或无奈地做出并非出自本意的选择。
何菁菁也不例外。
“霍山……摩尼教王是头上了年纪的狮子,虽然老朽,骨子里却透着奸猾,”她有些艰涩地说,“要取得他的信任……乃至从他手里分享权力,绝不止献上一张图纸那么简单。”
“只有让他握住我的把柄,断了我的后路,他才能对我稍稍放心。”
魏暄不动声色地听着:“所以,殿下替他写下那封信函,将魏某麾下的两万精锐,送到北律人手上?”
何菁菁却嗤笑起来:“想什么呢?三年前,霍山对我虽有几分宠爱,却也远远谈不上信任,怎么可能将这么重要的消息透露给我?”
“他只是让我亲手写下一封信函,授意麾下分舵将西域舶来的如意散运往中原,至于具体做什么用,可不是我能过问的。”
魏暄闪电般反应过来:“殿下的意思是,这封信确是你亲手所写,却只有前半段。最关键的后半段,是有人仿着殿下笔迹伪造的?”
“这是唯一的解释,”何菁菁说,“不管我是否知情,也不管陷那两万将士于绝境的命令是否出自我手,只要我动笔写下第一个字,就再也洗不清了。”
她在看见信函的一瞬就意识到自己轻敌了,霍山的老辣超乎想象,早在何菁菁与其撕破脸之前,他已埋伏好杀招,就算她想回头也无路可退。
大长公主府后院厢房,长公主卸下金簪和玉梳,只留一只珊瑚玉钗,松松挽起光可鉴人的长发。
她端正跪坐案后,仰头看着另一侧的魏暄,靖安侯眼神冰冷面无表情,不知是否信了她的说辞。
何菁菁感受到疏离的淡漠,两人一度无限拉近的距离再次相隔于天堑两端。她看魏暄就像看着一座冰山,那人冷峻的眼眸里映照不出自己的影子。
“殿下所言是否属实,魏某自会查证,”魏暄语气平淡,“沈长史追随殿下多年,想必对个中内情最清楚不过。若然他所言与殿下不符……”
他没把话说完,隐而不发的危险意味却昭然若揭。
何菁菁远不是隐忍乖巧的性子,她可以在落入下风时暂且蛰伏,但这份隐忍从不属于靖安侯。
这是被纵容出来的底气,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时,已然怒火勃发:“公主府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听命于人的木头桩子,魏帅要拷问要对质只管冲本宫来,别牵连无辜。”
魏暄没理会何菁菁的气话,径自撩袍起身:“殿下与其担心旁人,不如多想想自己的处境——庾氏一案尚未了结,又多了一桩通敌叛国的案子,人证物证确凿无疑,可不是耍嘴皮置闲气能抹煞的。”
他不再搭理怒目而视的小公主,转身走出屋外。头顶天色碧蓝如洗,他却神色寂郁,眉目间横亘着一段不化的阴影,再和暖的日光也无法驱散。
崔绍候在阶下,他耳力过人,将自家主帅与长公主的对话只字不差地收入耳中,神色复杂难言。
“督帅,”崔副将犹豫再三才道,“末将听着,长公主的说辞不似作伪,也算情有可原……”
他话没说完,就见魏暄脚底踉跄,险些直接栽倒。
崔绍吓了一跳,眼疾手快地扶住自家主帅:“督帅,没事吧?”
魏暄摇了摇头,嘴唇颤动,将一口到了嘴边的淤血强咽回去。
“无……妨,”他嘶声喘息,强压下心口涌出的疲惫,“别……惊动人。”
崔绍忽然明白了什么:“督帅其实从未怀疑过长公主殿下,您是故意的?”
他毕竟与魏暄一起长大,稍一思忖便摸清了自家主帅心思——这几回寒症发作来势汹汹,纵然有如意散压制,仍是毒入内腑、凶多吉少。
魏暄故意疏离何菁菁,并非真的怀疑……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太在意了,才要及早划清界限。
否则,真到了大限将至的一日,靖安侯孤家寡人,眼睛一闭万事不知,被他丢下的何菁菁怎么办?
朝堂上的虎狼,又会如何对待失了庇护的长公主?
“殿下虽有些偏执顽劣,大是大非上却分得清,我不信她会做出背信弃义之举,”魏暄每说两句话就用力喘口气,好像不这么做就没法说下去,“放任她禁闭府中……极易被人趁虚而入,与其如此,倒不如待在这里……反而,安全些。”
崔绍明白魏暄的顾虑和在意,正因为明白,才没有开口劝阻:“那公主府诸人……”
“一应带回别院,”魏暄道,“倘若背后之人是我猜想的那位,公主府里多半有他安插的眼线。”
“趁着这个机会,正好一并清理了!”
***
魏暄从来雷厉风行,当庭说要彻查,便绝不会徇私轻纵。
不过短短半日,靖安侯以其对阵北律的杀伐手段,将公主府上下百十来号人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