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开启的一瞬,青砚的身体随之后仰,仿佛断了翅膀的猎鹰,身不由己地栽倒下去。
即将落入尘埃之际,一条胳膊从后伸来,将他稳稳接着。
他身中六七箭,鲜血带走了大部分清醒,恍惚中,仿佛有人在耳畔大叫。那声音时远时近,与震天的喊杀声连成一片,“嗡嗡”的甚是扰人。
青砚被吵得头晕耳鸣,吃力地撑开眼皮,眯着眼对了半天,好容易辨认出一张眉目深邃……依稀还带着几片淤青的面庞。
“听说人快死的时候,会出现幻觉,”青砚颇为怀疑地想,“我是不是离死不远了?不然见谁不好,怎地偏偏见到这小子?”
然后,他就看到被他当成幻觉的小子深吸一口气,在耳畔破锣似地咋呼道——
“小子,你醒醒诶!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跟那丫头交代!那死丫头贼记仇,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青砚:“……”
这动静忒丧心病狂,好像不是幻觉那么简单。
好死不死赶来救人的正是丁承宗。他人虽被魏暄扣住,早年间安插在朔州城内的好手却仍可调用,被何菁菁放出刺史府后,第一时间召集人马赶往城门,终于在最后一刻,从北律人的屠刀下抢下了青砚一条小命。
城门开启的一瞬,北律铁骑好似闻见血腥味的猛兽,不顾一切地往里冲去。丁承宗却是早有准备,一声令下,手下人将准备好的“大餐”朝北律人丢出——那是不知用何材质铸造成的圆球,落地即炸,随即释放出大股迷烟,人嗅了头晕,马闻着失蹄。
北律战马素来与直来直往的真汉子打交道,何曾见过这等不入流的手段?当即愤怒地咆哮起来,不必主人吩咐,尥着蹶子往后退,前排怼着后排,后排撞上前排,将本就不算宽敞的城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愣是谁也进不来。
趁此机会,丁承宗断然挥手:“关城门!谁敢上前,格杀勿论!”
沉重的城门经过一晚上的分分合合,再一次在吱呀长响中闭合,“轰隆”一声巨响,将目眦欲裂的北律铁骑挡在门外。
与此同时,城头旅帅一声令下,早已架好的强弩万箭齐发,密密的箭雨还了青砚的债,北律人顾此失彼,被弩箭卷了个正着,倒了好一片。
旅帅脸色阴沉,一只手摁着城垛,在火光中偷眼觑着身后之人:“北律人已经退了,现在可以放手了吧?”
他身后站了个身量娇小的“士兵”,虽穿着朔州守军的服色铠甲,大小却不合身,衣摆几乎拖在地上。闻言,“他”抬起头,火光映照出头盔之下的清秀面容,竟是何菁菁身边那向来沉默寡言的小侍女止水。
止水本是何菁菁从回纥带回的,在摩尼教中不知任何职务,身手出奇的高强。当初在恒王别院,耍得一干家臣团团转,如今在朔州城头,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挟持了旅帅。
她手中握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始终抵着旅帅后腰。那匕首并非凡品,丝丝寒意穿透铠甲,在皮肤上激起一层细密粟粒。
旅帅久经战阵,如何察觉不到身后之人动了杀心?冷汗一层层往外冒,强打精神试探道:“你可是靖安侯麾下?”
止水嗤笑一声,未曾回答。
旅帅拿不准她的路数,硬着头皮说下去:“不管前情如何,外敌当前,咱们都是大夏军汉,自当携手对外,哪有自家先动刀兵的份?”
这位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好似浑然忘了片刻前,正是他下令不许开城门,险些将“自家人”困死在城下。
止水勾了勾唇角,无意与他多说,闪身消失在城楼上。
***
龟缩城中的百姓并不知晓,自己险之又险地躲过了一场浩劫。当黎明到来时,城门口的喊杀声终于停歇,昭示着一场风雨平稳度过。
魏暄再次睁开眼时,首先感觉到的依然是狸奴温热濡湿的舌尖。他人还没完全清醒,先把那柔软的活物拉进怀里,反复搓揉它皮毛丰厚的身子,直揉得猫儿嗷嗷叫唤。
——客房门口,何菁菁端着新熬好的药汤倏然驻足,听着里头狸奴没命的惨叫声,秉着“死爱宠不死主人”的原则转过身,打算先避避风头再说。
可惜没等迈腿,狸奴的叫唤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魏暄波澜不惊的话音:“殿下想去哪?”
何菁菁头皮阵阵发紧,却只能作若无其事状,极自然地转身进门:“皇叔醒了?正好药熬好了,先喝药吧。”
屋里,魏暄穿着素白中衣,披一袭外袍倚在床头。那占便宜未遂的狸奴被人反将一军,奓开一身七零八落的白毛,踮着脚尖想要溜走,结果却事与愿违,被拽着后腿拖了回去。
“魏某知晓殿下流落回纥多年,总要掌握一些防身手段,却没想到殿下如此本事,连行走江湖的伎俩都能无师自通。”
魏暄语气温和,不愠不怒,却听得何菁菁汗流浃背,总觉得这货下一瞬就要拔剑而起,来个血溅五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