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前谈笑风生的宴席上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聚焦在龟兹王……手中的千里眼上。
文官座席中,桓昀以酒杯为遮挡,对左首的政事堂首席重臣谢怀安递了个眼色,意味颇为深长。后者神情凝重,目不斜视地盯着龟兹国主,余光偶尔瞥过,却是分给笑靥如花的长公主。
何菁菁大约是在座众人中最为镇定自若的,一边慢条斯理地挑着炙羊肉,一边用不足二两量的小玉杯啜饮葡萄美酒:“龟兹王,如何?这件宝物可还看得入眼?”
龟兹王承宗自赴宴后第一次收敛了笑意,近乎森然地盯了何菁菁一眼。
很快,这只令龟兹王变色的神器在百官手中传开,每一个见识过“千里眼”的人都发出震惊的赞叹。从狭窄的水精圆片望出去,宫城夜色被缩地成寸,飞檐屋角、千重宫墙,乃至墙外的人间星河、万家灯火,都事无巨细地呈现眼前。
“此真神物也!”百官赞叹不已,“此乃上天所降祥瑞,我大夏必定国祚无疆!”
魏暄却比百官想得更深一层,旁人只是赞叹造物之神奇、好奇个中原理,靖安侯想的却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早一刻窥见敌军动向,就能在战局中多掌握一分赢面。
按照这个思路推断,倘若“千里眼”用于战事,便可抢在敌军之前洞悉战况、赢得主动。哪怕只有短短半刻钟,依然足以逆转一场大战结果!
一念及此,如何不让靖安侯冷汗涔涔,盯着“千里眼”的眼神仿佛瞧着某种横空出世的绝世杀器。
既渴望,又忌惮。
在百官手中转过一圈的千里眼最后呈到神启帝面前,大夏天子一开始还想保持帝王矜持,谁料瞥过一眼,当即步了龟兹王的后尘,抓着金属圆筒不撒手,恨不能多长出一双眼睛看个够本。
“果然是天赐神迹,”神启帝常年阴郁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好、好!镇宁这份宝物献得好,只不过……”
他话音陡转,仿佛仍是和煦笑意,却又藏着一丝极隐晦的凌厉机锋:“你是从何得来?之前为何不曾献出?”
魏暄执杯的手一顿。
坐在对面的长公主笑语嫣然,似乎对圣人的猜疑之意浑然未觉:“禀皇兄,图纸原是从西域胡商处得来,我瞧着有趣,命匠人试着铸造,也是前两日才得了,这不赶着来请皇兄瞧新鲜。”
神启帝若有似无地瞥着她:“既是早得了图纸,怎的不见你拿出?”
魏暄握杯的手指捏紧,一旁的何元微也抬头看来,两人神情出奇的一致,都是若有深意地望向何菁菁。
被他们关注的对象却若无其事,略带无辜地一摊手:“我拿了啊!政事堂重臣有一个算一个,都拿到了!只是几位大人不当一回事,以为镇宁是过家家胡闹,不肯上报皇兄,这就怪不得我了。”
从谢怀安到桓昀,但凡被长公主点到名的重臣,都是脸色微僵。
魏暄绷到发白的指尖微松了松,不动声色地饮了口葡萄酒——显然,何菁菁早有准备,一招“祸水东引”将政事堂重臣尽数拖下水,成功转移了圣人视线。
分量最重的谢相原本打定隔岸观火的主意,眼看这把火烧到自己头上,终于不能坐视不理。他抢在神启帝问责前,主动起身道:“禀陛下,日前,长公主确实将一份营造手册送到臣的府上。只是手册所述事物过于异想天开,且除了第一卷的‘千里眼’附有图纸,其他都是空口描述,并无图样作证。”
“臣便以为,长公主殿下是受人蒙骗,将不知从哪得来的涂鸦当成至宝,却不曾想……”
谢相话音一顿,露出货真价实的惭愧:“是老臣老眼昏花,分不清鱼目与明珠,请陛下恕罪。”
何菁菁配合地耸了耸肩,那意思大约是:看,是皇兄你的臣子不识货,可不是我瞒而不报。
谢氏家主地位超然,隐为京中世家之首,神启帝就算打着借题发挥的主意,也不敢用江河日下的皇权去撼谢氏这株百年大树。
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魏暄向来淡漠的眼底露出笑意,何元微却在松弛之余皱紧眉头——品出了何菁菁这神来一笔背后的深意。
然而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赌局,不出所料,这一次又以二对二打平。让人意外的却是,两位大夏评判投了龟兹,龟兹裁判却投了大夏。
这让所有人的下巴险些砸穿脚底板。
大夏评判理由充分:“千里眼固然新巧,却终究是奇巧淫技,上不得台面。怎比得上湛卢宝剑,名剑之首,彰显仁德,方是堂堂的□□气象。”
龟兹裁判却有不同看法:“这是神物!甚至能改变未来战争的走向!你知道把它用到战场上,能抢得多少时机,挽救多少将士的性命?”
为示郑重,两人转向龟兹王拜倒,用胡语激动道:“大王,这个东西太珍贵了,必须想法弄到手!就算没有实物,图纸也是好的!如果能造出一样的,龟兹一统西域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