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冰鉴移出去:“不吃又如何?礼部从来最讲礼法,满口的‘以仁德教化四邻’。莫说只是挨顿鞭子,便是要了杨大人的项上人头,也万万不能自打嘴巴。”
他话说得刻薄,何菁菁却听得畅快,一时眉眼俱笑:“也是,反正龟兹人的鞭子不是抽在杨侍郎自己身上,有什么好咽不下去的?只是苦了贺郎中,受了这顿皮肉苦,最起码十天半个月进不了尚书省的大门。”
桓铮却没笑,只静静看着她:“龟兹王入京朝贡是大事,但也正因如此,许多台面下的动作反而被遮掩住。”
何菁菁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怎么,恒王府还是紫宸殿,又不消停了?”
“前日,圣人在紫宸殿秘密召见谢相,劝说他同意镇宁长公主出降裴氏三郎,”桓铮平铺直叙地说道,“圣人以为,如今靖安侯独掌京畿驻防,又手握兵马帅印,实有尾大不掉之势。放任不理万万不成,倒不如引外援入京,借河东裴氏的手压一压魏相气焰。”
何菁菁讥诮一笑:“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除了拿女子当筹码,咱们这位圣人也想不出更高明的点子。”
她翻动冰鉴,捡出一盘冰镇樱桃,挑了颗色泽艳红的丢进嘴里:“谢相怎么说?”
桓铮:“谢相没有明确表态,言谈间却似有意动。”
他深深看着何菁菁:“还望殿下……早做打算。”
何菁菁却不以为意,低头吐出一枚圆润的樱桃壳,拿布巾擦了擦手:“不出奇,政事堂对皇叔的忌惮不是一两天,巴不得有人分一分他的权势。就算谢相暂时没表态,迟早也会倒向圣人一边。”
桓铮打好的腹稿被何菁菁抢了,不由沉默一瞬。他觑着长公主笑靥如花的侧颜,一时拿不准这位是胸有成竹,还是没搞明白事态的严峻性。
“京中四大姓自前朝以来便以王谢为首,其地位就算是龙亢桓氏也难抗衡,”桓铮斟酌着说道,“谢相于朝中威望极重,几乎是政事堂第一人。但凡他拍板首肯,便再无转圜余地,臣祖父是这样,魏相也不例外。”
“殿下,就真的一点不担心吗?”
何菁菁仍是笑盈盈地:“原本有些担心,不过本宫知道有人巴不得我自乱阵脚,纵然心里忐忑,面上也不能露出分毫,免得让人看了笑话。”
这话听着像是玩笑,仔细回味又似有深意。桓铮心中微动,一句“只要殿下吩咐,纵然赴火蹈刃,铮亦义不容辞”几乎到了嘴边。
然而下一瞬,何菁菁含笑的目光已然望来,仿佛看穿他的心声:“圣人这是要把本宫架在火上烤呢……桓卿,你可愿帮本宫解开这个死局?”
桓铮含在舌尖的话只略回味了下便仓促咽下,随即直身跪正,俯首揖礼:“请殿下吩咐。”
何菁菁从桌案下摸出一封巴掌大的册子:“把这玩意儿多复刻几份,三省六部三品以上的官员人手一份。”
桓铮不明白这薄薄三分厚的册子里藏了何等奥妙,能让三省官员宁可得罪当今天子也要站在长公主这边。但是当他翻开册子,粗略扫过几眼后,脸色瞬间变了,“啪”一声合上扉页:“殿下!”
何菁菁早知他会是这般反应,抢先一步竖起手指,轻轻抵在唇边:“嘘。”
桓铮涌上喉头的千言万语被这个简单的手势堵了回去,他神色复杂地看着何菁菁,仿佛第一日认识她:“敢问殿下,是从何处得到此物?”
何菁菁吃够了樱桃,又翻出一碟新鲜葡萄,鲜果在冰鉴里冻得梆硬,含入口中仿佛含了块冰凉的糖果:“桓舍人想知道?”
幸而桓舍人脾气好,否则铁定怼回去一句“废话,这还用说”。
“这是本宫保命的底牌,恕我暂时不能露了老底,”何菁菁弯落描摹精致的眼角,“等到时机成熟,本宫自然会告知桓卿。”
桓铮果然没再继续追问,只是道:“除了手册,殿下可有实物?”
何菁菁用舌尖含了一会儿,凝固的汁水逐渐融化,甘甜浆液源源不断地流入喉间:“有,不过还没到拿出的时候。”
桓铮就事论事:“若无实物佐证,谢相以及诸位大人恐怕不会轻信。”
何菁菁轻笑一声,没说话。
桓铮便知她有了全盘考量,不再多言,告辞离去。
***
随后发生的事证明,桓舍人对朝堂诸公的了解鞭辟入里,因为两日后,宫中旨意送到镇宁长公主府,请长公主于翌日傍晚入宫,出席龟兹王的接风宫宴。
随即,桓铮的口信也由沈沐风转达给何菁菁:“桓舍人说,圣人有意在宫宴上当众下旨为殿下赐婚,殿下……要早做准备。”
彼时,何菁菁正对镜梳妆。她不喜绘竹近身,只准止水一人在侧,乌鸦鸦的长发头一回绾成华丽繁复的飞天髻,左右各簪一对赤金嵌红宝步摇。除此之外,发顶依然插戴着那支雷打不动的珊瑚玉钗,艳色映照容光,令人不敢逼视。
“桓卿有心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