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辘辘离去,长身鹤立的男人转过头,就见贴身亲卫靠在一旁,一只手摸着下巴,正露出饶有兴味的表情。
魏暄略侧过身:“你看什么呢?”
“亲卫”正是戴了□□的青砚,他被自家督帅挡住视线,只能悻悻收回目光:“看你们俩。”
魏暄不动声色:“有什么好看的?”
青砚往檐下蓄水的大缸处一歪脑袋,示意他自己去瞧。
魏暄无意陪他胡闹,路过铜缸时却忍不住瞥了眼,只见水面上倒映出自己的面孔,眉间照旧压着阴霾,却似被不知何处吹来的风驱散大半,只余一点淡淡的影子。总是紧绷的眼角微微弯落,钩着一点清浅笑意,无需艳色点缀,就让常年寂郁的面孔“亮”起来。
这样的靖安侯连自己都觉得陌生,还没回过神,就听耳畔传来青砚压得极低的声音:“你似乎对长公主过分关注了——把她拉进礼部掺和一脚?魏督帅已经无聊到这种地步了?”
魏暄拾阶而上的脚步一顿。
“长公主在回纥……乃至摩尼教中的地位绝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只是个可有可无的玩物,”他低头凝视袖口,暮山紫的布料中露出一角洁白柔软的丝帕,“她对西域诸国了解颇深,对河西道各处关隘也了如指掌,莫说困于后院的贵女,就是测绘舆图的礼部官员也不一定有这般清楚。”
青砚来了兴趣:“怎么,你怀疑她?其实也简单,寻个机会将人绑回侯府,以魏督帅的手段,还怕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不开……”
他话没说完,突然变了脸色,却是走进值房的魏暄拾起一本公文,回手抽中他胁下软肋。
这一抽用上真力,青砚“嘶”地抽了口凉气:“姓魏的,你来真的啊!”
魏暄睨了他一眼:“长公主殿下身份贵重,不是拿来玩笑的。”
青砚却不肯收敛,继续在自家督帅雷点上蹦跶:“她这个长公主是怎么来的,旁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
他抱胸靠在墙角,似自嘲似讥诮地一笑:“自打第一次见面,她就满口谎话,十有八九和那帮走私如意散的混账是一伙的。你查了这么多年,难道要眼睁睁放过这条线索?”
魏暄掸去袖口浮灰,顺势将丝帕藏好。
青砚加重了语气:“魏煦之!”
“她不是那样的人,”魏暄只用一句话就堵住了心腹亲卫的口,“我已经等了三年,有足够的耐心继续等下去。”
“我会让她自己开口的。”
***
礼部杨大人是个秉持礼仪之道的老学究,他断然否决了长公主“以暴制暴”的提议,按部就班地准备着接待龟兹朝贡队伍的一应礼节。
然后在龟兹王入京当天,悔得肠子都青了。
大夏对于亲王车辂规格有着明确规定,龟兹国名义上是大夏属国,国主位比亲王,按说也该照规矩办事。奈何中央朝廷国力孱弱,对属国的威慑与控制力度江河日下,操作起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龟兹独有的筚篥与五弦琵琶乐音传来时,笔直的官道尽头扬起大股沙尘。随即,尘雾中走出大队人马,打头一排是精锐骑兵,后面跟着数名衣着艳丽、面罩轻纱的少年少女,一边轻摆腰肢翩然起舞,一边抓起竹篮里的鲜花抛撒遍地。
霎时间,沙风卷成了香雾,大夏朝廷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新任龟兹王则在扑鼻香雾中不慌不忙地亮了相。
他没坐象辂,气派却一点不比象辂逊色,拉车的八头骆驼竟是罕见的通体雪白,连眼睫毛都好似霜雪似的,寻不出一丝杂色。它们踏出的步调出奇得齐整,每一步都仿佛用尺规丈量过,与乐舞旋律契合得滴水不漏。
紧随其后的车架更是阔气,光大小就比亲王象辂翻了一倍不止。车身并非描金,而是将赤金打磨成薄如纸页的金箔,雕镂出麒麟、狻猊等传说中的神兽,贴满车身不说,还镶嵌了宝石美玉。马车四角垂落名贵的纱帘和艳丽夺目的孔雀翎毛,乍一看简直像座移动的宫殿。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车顶正上方,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徽记,最纯正无瑕的鸽血红宝石雕琢成飞扬的火焰,中间包裹着心脏模样的物事,一把锋利的匕首穿过火焰,牢牢钉穿“心脏”。
礼部官员不懂胡人审美,只觉盯得久了,后背无端冒出一层冷汗。
绵延数里的贡队伍,打头一排骑士刀兵反射着阳光,令人眼目眩晕。杨廉定了定神,当先上前拱手施礼:“下官礼部侍郎杨廉,特来迎接龟兹王承宗入京。”
车架周遭垂落纱帘,细密的质地能阻挡灰尘与蚊虫,却挡不住穿车而过的凉风。隔帘依稀可见一道人影,倚着软枕半躺半坐,手中把玩着一只琉璃酒杯。
车里的龟兹王半晌没开口,反而是护持一旁的侍卫催马上前,一不回礼二不寒暄,高居马背倨傲十足地说道:“我家大王赶路累了,不耐烦听你们中原人啰嗦,赶紧带我们入城歇息。”
侍卫年纪不大,二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