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了缰绳,何菁菁便跟着缓下速度,任由坐骑小步溜达:“当然,我下苦功练的。”
魏暄语气温和,仿佛只是随意闲聊:“撇去这回的犯边之举不谈,回纥待殿下倒也宽松,还容你学骑马?”
不知是不是错觉,话音脱口的一瞬,魏暄留意到何菁菁鲜妍明媚的脸色黯淡下去,仿佛阳光被乌云遮蔽。
然而很快,那点阴沉消散无踪,红衣的小公主偏头瞧着他,脸上犹带着懒散笑意:“倒也不是有心教我……老不死的回纥王有个侄子,最喜欢看戏取乐,有几回喝高了,非要我服侍他,我不肯,他就把我绑在马背上,又在马尾巴上挂了一串爆竹,说要看我的嘴硬,还是烈马的铁蹄硬。”
魏暄听到这里,笑意已然消失。
“马受了惊吓,又被炸得疼痛,发狂似地疾冲猛奔。我趴在马背上,差点被颠散架,”何菁菁回忆起当年的惨痛经历,语气里居然带着笑音,仿佛那真是什么有趣又好笑的往事,“我不想活活摔死,只能拼命学骑术,时间长了,居然也真琢磨出一点门道。”
魏暄并非口舌笨拙,在他跻身朝堂的那些年,时常诘问得官员哑口无言。官员们每每面对靖安侯都紧张得腿肚子抽筋,他一针见血的词锋就如他逼视过来的目光,比玄甲军冲锋陷阵的长刀还要锐利。
但是这一刻,魏暄罕见体会到哑口无言的滋味,瞧着何菁菁仍然明媚微笑的面孔,竟不知说什么好。
半晌,他才平平板板地开口:“往事已矣,殿下回到中原,便是尊贵的人上人,再没人敢欺侮于您。”
何菁菁拿捏着度,没让自己过久沉浸在负面压抑的情绪中,抬头对魏暄眨了眨眼:“那就借小皇叔吉言了。话说你真不能笑一个?都说靖安侯风仪俊美、雅量从容,不笑一笑太可惜了……哎,小皇叔,你别走啊!”
魏暄板着一张风仪俊美的脸,不顾何菁菁的连声呼唤,猛地一夹马腹,催促坐骑奔向队伍前方。
***
从西域要塞班师回京,急行军只需大半个月。然而队列中多了和宁公主这号金贵人物,肯定不能星夜兼程,玄甲军这一路走得和风细雨,不像大军过境,倒似是郊游踏春一般。
越往东,官道两侧越见繁华,沿途县市人烟密集,时常可见小贩挑着货担大声吆喝。
何菁菁久在西域,难得见识中原的风土人情,她从车帘后探出脑袋,一双杏仁眼看得目不转睛。
魏暄纵马经过时,就见一人一猫两颗脑袋挤在车窗处,同样的天真好奇,同样的杏眼圆睁。
美人都是动人的,明媚微笑的美人尤其可人。魏暄勒住缰绳的手缓了缓,眼神极细微地柔和了几分。
“此地是河西道治所,名为凉州,乃是东西冲要之地,”魏暄难得起了谈性,马鞭遥遥一指前方高楼,“看到那座高楼了吗?那是不夜城,凉州城有名的销金窟,不管是南北行商还是文人墨客,但凡途经凉州,都不会错过这里。”
何菁菁想了想:“是‘风花误惊楼边月,灯火春摇不夜城’的……不夜城?”
“不错,”魏暄点了点头,他节度河西,凉州繁华之名连远在西域的和亲公主都有所耳闻,其实颇值得自得。只是魏暄为人沉稳,看不出明显的情绪起伏,语气亦是波澜不惊,“可惜此行仓促,不便久留,不然带公主领略一番也是好的。”
何菁菁从一开始就没抱希望,此刻也不觉得太过遗憾,只是盯着路边的胡饼摊子瞧个不停——看似质朴的面皮里不知裹了什么,开炉的瞬间,香气冲天而起,简直有几分勾魂摄魄的意思。
人与猫一同被慑了神魂,眼珠直愣愣的舍不得挪动。
魏暄哑然失笑,对身边亲兵吩咐了几句。片刻后,热腾腾的胡饼包在油纸里,送到何菁菁手上。
何菁菁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面皮上的白芝麻粒劈里啪啦掉落衣襟,她却满不在乎,被鲜香酥嫩的羊肉馅征服了。
“好吃!”何菁菁吃得满口喷香,怀里的狸奴被香气勾引,蠢蠢欲动地探出小毛爪子,又被何菁菁一指头摁回去,“小皇叔,大夏边陲重镇都像凉州这般繁华吗?”
魏暄瞧着她嘴角沾的芝麻粒不顺眼,有心替她拭去,又怕越了君臣界线,只能眼不见为净地别开头:“河西道尚可,河东一带毗邻草原,时常受北律侵袭,情形要差些。”
“幸而河东裴氏亦是能人辈出,有裴家父子镇着,河东总不至于大乱。”
魏暄是就事论事,一旁的青砚听了半晌,忍不住冷笑插嘴:“什么能人?不过是一帮趁火打劫的小人,也就是朝廷孱弱,无力镇压四境,才由得他们兴风作浪……”
魏暄对青砚一向宽容,连他屡番行刺都忍了,此际却沉了脸色:“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在我身边这么久,心里没数吗?”
青砚神色讥诮,被魏暄锐利的目光逼视住,到底没再吭声。
他老实闭嘴,魏暄也缓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