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岱长身直立,感觉到拂面冰凉的风,如絮般的花瓣在他眼前由风劈开,再绕过他从身后收束成一端。
周围没有人他闭上了眼,又睁开,入眼处是碎雪。
早年他家还未落魄之时,园中也在栽种了不少的腊梅。
每值盛开,家中的族姐便常常踏雪寻梅,兴致来了甚至也在梅亭中围炉煮茶、即兴吟诗。
但记忆过于久远,那些郎才惊艳的诗作、雪融山前的龙井,都退了色。
他唯记得女孩们佩环鸣鸣,钗环相触。
又闭上眼。
站的时间有些久了,脚尖下是被踩的凹陷流出雪水的污地。
这方闭了眼下来,难免叫人有些站不稳。但他也只是闭着眼,萦绕在四四方方的梅香仿佛那年那时的余温。
忽而耳边传来一声佩环响,叮铃叮铃,叮当叮当。
睁开眼,回眸远远就眺望到细碎银光中泛着雾霭的唯一颜色。
恰逢密雪,有碎玉声。
长铃以及,故人折雪。终究还是恰似故人归,仅仅是恰似,不过那一瞬心底还是喜大于惊。
朱箐压下心底的疑惑,让秀禾姑姑留出空间来,她有些话是想跟江岱谈谈。
毕竟有些事不是避着不见就能解决的。
秀禾姑姑没太阻拦,只是踟蹰了片刻,领着其他的宫女站在稍远的地方待着。
枝干横斜,繁花簇簇,但他们这方天地并不算是隐蔽,错眼便可稳稳地瞧见那方等待着的人。
如此他们做什么说什么也不会被外人置喙成私相授受。
京城近几日皆在下雪,腊梅初开时寒潮猝不及防的杀了个回马枪,接连的大雪密得像盐,而今日也同样是。
一身绛朱官服的江岱一人和漫天纷纷细雪相称,孤苦感油然而生。他身边没有跟着侍从,大抵也是不习惯,就这么淋着雪衣衫略微润湿。
江岱看她,又不像是仅仅看着她。
朱箐没有忘记那一瞬从他身上感受到的绝望感……这或许才该是他本来的样子。
对方素手静立等待她的开口,这会安静下来朱箐倒平生多出几分紧张。
她想起《雍史》里记载着关于对方的一桩桩一件件,接风浴雨、雷霆之力推行变法的未来权臣从不会那么简单,而她仅靠书上记载、后人揣摩所得来的东西,也并没有把握能够了解他。
凉风拂过,枝叶摇曳,薄雪便隐隐的往下垂,绵绵的,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
“那日多谢江大人出手相救。”
江岱半垂眼,视线始终不肯落在她身上,发乎礼:“殿下客气,前几日赵世子已经登门携带重礼谢过了。”
“……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些。”
朱箐顿住了片刻,面上的笑意未收敛半分。
在《雍史?江岱传》中有详略记载了其在政治上的意见,他直笏辩驳,言论被史观记录下来的有些细碎,而其中有关康宁长公主的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赵锦一战成名之前,俺答便屡次骚扰边境,还恬不知耻要让康宁和亲。
那时是承兴二十三年,前线吃紧,粮草不济。面对俺答犹如流氓般的打压制肘,朝中内部对和亲一事各有争执。
而那时承兴帝与赵家、皇后之间的间隙已初现,赵家势力滔天承兴帝早有不满,而此仗要打还要仰仗赵家的鼻息,更是对康宁越发不喜,明里暗里都有同意的意思。
史官记载江岱持笏:“俺答狂贼凶逆,大雍费百万之师讨之,然败绩,荥、临二城池失守,今不堪其扰而责一女子安社稷,君置将帅士兵于何地?”
承兴帝被他的话激得目眦尽裂,骂他眼中“无君无父”,而江岱就站在一片跪倒的群臣中,初心如磐。
那时的江岱与康宁未曾相识,甚至才初出朝堂。
也故,她和该是要谢他的。
“那年俺答一战场多谢江大人替我说话。”
江岱闻言展眉,霎时有浮光抖落玉兰树。
“俺答一事本就不能归咎到女子身上,前有士兵将帅,后有君父,手握权重者发号施令。俺答一战边境上竖降旗,公主在深宫哪得知,幸存下来的将士解甲投敌,乃无一人是女子,以公主为筹码,那便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朱箐垂眸,面上的笑越发盛,莹莹泯月华。
江岱自矜自持,待人接物自然合理,这会儿意识到自己面对这位长公主吐露的多了,便一一收敛情愫,语气别无二致。
“不过江某可不敢领功,若非不是赵世子大败俺答,那朝中不稼不樯的官卿会将矛头倒转……公主殿下。”
朱箐仍然是低着头,这会儿微阳倒是出来了,而对方颀长的影子又落在脚下,勉强维持拉扯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王朝的负灭、政策的得失,落于当时环境几乎是不会把论罪意识归咎于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