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柳露桃该伺候、该顿茶,也不缺他的,只是多少脸上笑意乏懒,一副吃拶子心有余悸面貌,偏又一句不说,方闲庭怜她吃委屈打碎牙往肚里咽,心头分量更胜往昔。
这日,腊月中,雪日天晴,柳露桃亲自写帖,教芳时送去一个地方请人。
这地方,占御街北端好几座坊的庭院,歌舞足风流,美酒解千愁,正是汴京城万中无一繁华地,樊乐楼。
要请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樊乐楼老板。
芳时引人打帘子进门,啧啧称奇,万没想到自家娘子一封帖儿就能将这位请来,柳露桃却面色如常,起身笑嘻嘻叫人:
“师父。”
樊玉离过来握一握她的手,与她窗炕上对坐下。
叫顿茶,又教整治来四盒果馅蒸酥,樊玉离微笑:“你这丫头,还记得我好吃这一口。”
柳露桃笑答:“哪有不记的道理。”
原来柳露桃乐户的出身,从小得着樊玉离的青眼,收在身边教弦器琵琶,是实打实的师徒情谊。
说几句,樊玉离什么巧眼巧舌,一句没问怎的从侯府搬出来,见案上厚厚毡布铺就,其上镂花线锯、梅花锉,定色的光活、压丝刻线的钻,葫芦砣子、蜡抛盘,家伙事齐全,边上打好的一支簪儿。
拈在手里观看,因笑道:“你这手艺没丢,雕得好一株大夫松。”
柳露桃道:“你教的,丢不得。”
樊玉离叹口气:“那时连你十来个丫头,我说你几个手不稳,一人一只梅花锉令你们雕足九十九支木刻,只你一人熬住了。”
柳露桃说:“可说呢,当时心里好一顿埋怨。后来知道,你哪里说的是手不稳,分明说的是心不诚。”
樊玉离打趣:“你才十岁,听得懂这个?”
“十岁不懂,”柳露桃抬眼笑,“如今二十还不懂?”
两人相视笑一笑。
转又说起些旁的闲话,不外乎京城近日见闻。
三说两不说,柳露桃蓦地想起一件。
刚想起茬说一嘴,外头来瑞回话,说娘子前儿看的牙婆今日按约领人上门来,请娘子相看丫头。
柳露桃遂央樊玉离道:“我自来眼拙,玉离姐,你帮我掌掌眼。”
叫牙婆进来,领一遛伶俐清秀丫头,大的看着十七八,小的梳齐眉头发,不上十一二,统共十个。
牙婆陪笑:“娘子万福,前儿得哥的信说贵人府上缺人,紧着攒这几个来。都是好人家孩子,手脚干净,娘子且看,若不得用老身再寻好的来。”
樊玉离悄声问柳露桃:“什么章程?”
柳露桃说:“我点的唯一样,要通识乐理。”牙婆说正是呢,这十个都是通乐理的。
“善,”柳露桃颔首,吩咐将桌案收拾,又叫取墙上琵琶,“那你们听一曲我的。”
说罢琵琶拢在膝上,轻展鲛纱,款拨弦柱,唱一套浪淘沙“水近江清”。
她这一弹,樊玉离初时默默,次后不住心痒,这一手本事合该回樊乐楼当台柱子,没得埋没在此。
末尾两声争鸣,樊玉离则微微皱眉,分明两个音明晃晃滑在弦上没照着谱子,再一看柳露桃笑盈盈的眼,就知弦儿了。
果然柳露桃问几个丫头如何,但凡没口子夸说天上仙音的,没留,老老实实说娘子曲末弹岔了的,留下。
她们既然熟知乐理,哪个听不出来?曲有误、周郎顾,柳露桃这是借曲观人,与姜玉离借雕工观心性是一般,一下樊玉离更是感叹,十来年就这么一个可心徒弟。
留下的两个丫头,与牙婆交割银钱身契,柳露桃请樊玉离起名,樊玉离问过芳时名字,道:“晴波莲实,流莺栖止,都付了一年芳时。不如叫一双莺儿、莲儿?”
柳露桃笑靥明灭:“可是好呢。”
两个磕头,教芳时带出去,转又说起另一件。
柳露桃把一只青琉璃瓶递着:“我有一交游,涂抹这个脸上不好了。师父见多识广,与我瞧瞧,这东西有什么古怪?”
正是青雪轩的雪花膏。
这疑心不是一日两日,柳露桃旁的本事没有,眼睛花、舌头钝,唯独一只鼻子灵敏非常,雪花膏风靡京中,早先她也得着一瓶,当时就似乎隐隐闻着什么,一直也没用,沈素笙又出事,不由得她不探究。
樊玉离接过,揭开盖子细嗅,不能一定,又取来蝇头凤尾勺,倒出来细观,思量片刻,叫点火。
柳露桃把脸色肃穆了,端来烛台。
晶莹白腻、花香扑鼻的膏体,搁在火上慢烤,水分渐渐蒸干,显出原本的颜色,红黄粘腻的颜色。
此时酸涩刺鼻气味看呛着人。
“是丹砂,”樊玉离眼睛眯起,“还掺有白矾、胡粉。”
柳露桃呆一刻,失声道:“胡粉可是大毒,汉时孝成赵皇后长宠无孕,传说就是敷用息肌丸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