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纬“偷渡”回来的糯米酿度数并不高，于是俩人索性在办公室里小酌。洛纬并不是话少的人，哪怕是对着毕振华也敢插科打诨，却在那晚面对着寒素喝米酒时莫名其妙哑了火，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起话题。
寒素面皮薄，虽然酒量大并无醉意，半筒喝下后眼角周围就泛了红，黑色的眼睛也盈盈，倒像是有点委屈，注意到洛纬的目光，寒素歪头看过去，洛纬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洛队？”
“嗯？”
“你脸红了。”寒素抿嘴笑着说。
“你少自恋啊，”洛纬有些慌乱地挥了挥手，“我瞅你一眼还能给我自个儿瞅脸红了？你是什么绝世大美人？”
“我本来是想问您酒量是不是不太好，没喝多少就脸红了，”寒素笑得眉眼弯弯，“没想到您这么此地无银三百两。”
洛纬心头又窜起了火：“我说你这姑娘哪哪都好，怎么偏偏就长了张嘴？？老毕把你调过来是专门气我来的？”
“小点声洛队，小点声，”寒素忙把食指抵在唇边，“这么晚了，让毕兄听见我这边有动静该过来看了，让他发现咱俩大半夜不睡觉酗酒……负重跑写检查咱俩一个也跑不了。”
这倒确实是个隐患，洛纬按下火气，淡着语气说：“老毕对你那么好，还舍得罚你呢？”
“毕兄对我也还是很严厉的，”寒素把窗帘拉得严实了些，又在桌上立起几个档案袋挡了挡台灯的光，“只是你们没见过。”
“哟，”洛纬觉得稀奇，“他都怎么对你严厉？”
“训练方面，他很严苛的。”寒素轻轻叹了口气，“以前我在苏联培训的时候就是。”
“玉不琢不成器嘛，”洛纬倒是没有在意，毕竟毕振华就是一个大事上不含糊的人，“老毕看好你，自然就对你严格要求点儿，这不也给你培养成个人才了？这年代咱这行就得有本事，有本事才能活得长，活得长了才能多给国家做点事儿……他把你当亲妹子，我们都看得出来。”
寒素把玩着手里的竹筒，里面剩了小半筒米酒，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喝，只是默默盯着自己的指尖。
长时间的沉默让洛纬有些不自在，昏暗的光下，寒素的面容因模糊而显得温柔，黑影绰绰的房间里，她一身霜白的衣衫仿佛冬夜的安静的雪，与月辉相映。
寒素似乎真的很喜欢白色，在洛纬的记忆里，除非是执行特殊任务需要隐匿行踪时，寒素会根据环境选择黑色便装或迷彩服，其他时候永远是白衣在身，白衣枪后的名号也因此而来。
“你为什么喜欢穿白色？”洛纬突然问。
寒素愣了一下。
“嗯。”她低头呷了一口米酒，才慢慢地说，“我哥离开家去革命的时候，我就四岁，记忆力也不怎么好使，再加上他走之前把他自己的照片都烧掉了，所以他走了没几年，我就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了。”
“我娘死之前和我说，我哥走之前，蹲下来很仔细的看了我好久，我当时身上穿着我哥给我买的衣服，白色的。”
所以这么多年她一直保留着穿白衣服的习惯，即使她知道女大十八变，她早已褪去了幼时稚嫩的模样，即使她知道她那早早投身革命战争的哥哥或许早已离开人世，她还是执着地穿着白衣，怀抱着零星的希望。
希望有一天会有人凭借一身白衣，或者惊喜或者难以置信地喊她一声素素。
寒素托着腮跟洛纬碰了一下杯，兀自喝完了米酒。
她没有再细讲她的哥哥，洛纬也没有继续问，只是从那以后，他开始经常给她买衣服。
有衬衫，有大衣，有旗袍，也有洋装，款式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是白色。
他其实不知道她需不需要，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但是他知道，他买的每一件她都会穿。
他就那么毫无征兆又自然而然地，从“讨厌”她，变成了“喜欢”她。
两人搭档已久，成双成对地出生入死，萌生了这种感情倒也正常。可聪敏如他们，也是在一个新年夜互赠了礼物才察觉了彼此的心思。
他送了寒素一个苏联产的狙击镜，寒素给他准备了一件防弹衣。
于是在一个难得清闲的日子，洛纬约了寒素去逛街。
他想要向她告白。
两人都把手揣在大衣口袋里并肩而行，越发像是巡街的便衣密探而不是情侣。路过法国人开的咖啡店，洛纬本想问寒素要不要进去坐坐，却倏地在玻璃橱窗上看到了自己的脸。
半长的伤疤自额角向下，愚蠢的眼罩将这条扭曲的蚯蚓拦腰截断，也埋没住了一只眼。
那只右眼也曾望穿狙击镜，也曾在漆黑的夜里炯然有光。
寒素不明就里地停下来与他对望，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几乎退缩。
原来寒素是那样美丽的，即使裹在一身素白里也不显病态，倒像是瑶台谪仙在云间惊鸿一笔描出的雪意，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