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轻抚谢家二婶的鬓发,柔声道:“哭什么,这不都好好的?好了好了,还有客人看着呢!”
她蹭着眼角转过身,不好意思地朝沈環笑笑。
那男人却盯着沈環朗声问道:“想必姑娘就是当日解了凶兽之困,救我族人性命的恩人吧!鄙人谢肃,还未向姑娘拜谢!”
“您多礼了!说实话,那日情形危急,我这刚刚醒转,许多事还迷迷蒙蒙的,正想向您请教呢!”
“哈哈!姑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就是!”谢肃声如洪钟,开口便似急流在甬道中激荡。
微弱的火光下,他一张四方大脸显得坚毅勇猛,沈環细看了看,发现他有一双长眉与谢鸣珂十分相似。
几步走回,洞中多了七八名男子,有两位年纪稍大些,坐在铺好了软垫的石墩上,由小辈捶着肩,慢慢嘬着茶水。
洞中央,谢鸣珂和闻人翊正忙乎着架锅生火,把采来的雪水融化滤净后灌进锅里,又放入不知是何种植物的香料,随着火气催发,弥漫出一股奇异的香味。
其余男子在一旁处理死鹿,刀割下厚厚的肉片,再撒重盐调味腌制,悬挂在洞口风干。剩下的小半鹿肉又切成小块泡在水里,冷水逐渐浸出腥血,随着肉块捞起丢入,血水不断流出,黄灰的地面很快洇出一小团红褐色。
沈環忽然有些口干舌燥。
她注意到有人正给鹿头剃毛,硕大的头颅上灰蒙蒙的死眼圆睁着,因持刀人手法过重,粉红色肉皮卷了两圈挂在眼珠前,浓厚的死气和皮肉中尚还挣扎的生气交织,她的耳畔轰鸣一响。
灵魂好似进入了须弥之境。
所有人事物骤然间拧成了色彩斑斓的线条,而她的视线正中只有那颗死鹿头。
沈環浑身血液上涌,灵气不受控制地在体内横冲直撞,她隐隐感觉皮肤上长出了片片鳞甲。
白森森的鹿牙嵌合着灰青色的鹿嘴,忽而张开,她便听见神魂深处发出了一道怒吼。
去撕毁这一切!让世间沦为炼狱!
她手中灵力化作淡青色的匕首,紧跟着身影一闪,整个人消失于黑暗。
再一瞬,她突兀地出现在谢鸣珂身后。
那声音还在耳边鼓噪,彷佛死去的心脏重新活了过来。
扑通!杀了他!一切都会结束!
扑通!杀了他!世间才能安宁!
扑通!杀了他!我们一同去往极乐之境!
扑通!你还在犹豫什么?
扑通!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她的眼瞳骤然变红,右手攥紧匕首猛地举起!
突然,一道束缚之灵从袖口探出缠住了她的手腕,利刃堪堪举到腰际便不能动了。可心口焦躁不止,她强用灵力对抗,很快就从手腕上洇出两道血痕。
“沈環,快凝神定心!”青龙的声音乍然响起,如缶击铜钟,“当”得一声敲打在她神魂上,她恍惚看到青色神光如一道道水波,从她的识海里漾过,那股炸裂般的焦躁缓缓消失了。
鹿头的影子变得透明,谢鸣珂的背影从其中浮现出来。嘈杂的人声伴着洞中景象缓步倒退回她的感知里,视线的最后一点落在了一根明亮的烛火上,白色蜡烛的根部被一双小手圈住,而后慢慢地递到头上围着汗巾的小男孩手上。
“啪!”拍手声突然响起。沈環闭了闭眼,轻轻的吐出一口气。
再睁眼,闻人翊的大脸探了进来。
“你打扮成这样还偷偷跑到这臭小子身后,莫不是想吓唬他?”
此时的谢鸣珂正与谢肃说话,闻声回头冲她二人笑了笑。
沈環摸到手心里一片粘稠,遮掩地捏住衣袖,又装模作样地探头看向锅内。
“自然不是。我只是好奇这股香味而已。”
“不是就好,我悄悄告诉你,谢鸣珂这家伙,是没人能捉弄到他的,要是不小心弄到自己受伤可是得不偿失!”
闻人翊还在嘀咕,捞起汤里飘着的几粒果肉和叶片给沈環看,可她却连一句话也没听进耳中。
史书早有记载,青帝是灵能者,其天赋在预见,不需要多少灵力维持,就能觉察对方两息后的动作。
若方才青龙没能阻止,只怕此刻妖鬼身份就已暴露,而她,也会成为众矢之的,被除之而后快了。
她沉默地看向谢鸣珂,隔着重重人影,他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般,回看过来。
火光映照在他琥珀色的瞳孔中,如日落时满布霞光的湖面。只是微风止歇,湖面再无波澜,他说或做着许多事,面上却显得冷漠无情。
“去青余才是浪费时间!旧朝都城在天虞,你爷爷领兵勤王也是在那殁的!不去昆吾收回旧部,却在青余仰人鼻息,苟且偷生,这就是你继任族长后做的第一个决定?”
沈環和一众谢氏女眷坐在一起,小口喝着肉汤,另一侧却突然传来激烈的争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