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这玉片轩也就隔着两道街,是哪位贵人还特意使轿子来请我?”
一顶小轿不疾不徐地走在雨后的街巷间,轿夫脚步稳当,半点不打滑,轿子里的人并没觉得颠簸,便半打着帘子与跟在轿旁的张牙子说着话。
张牙子弯着腰,笑得眼都不见,“师傅,那管家不曾通报府上姓名,听他言语确是个大主顾。人家说下雨路不好走,怕你腿脚不便。”
轿里人纳闷地道,“近几日也没听闻哪家要办红白事,难道是城西王家要取儿媳?还是新街口乔家新卖了田地,要建宅子?”
“正是说要修老宅,徒弟手里没那么多人。”
几句话工夫,轿子已到了玉片轩,张牙子待轿停稳,上前打开门帘,“师傅,到门口了,你请下轿。”
轿里探身下来个老汉,五十多岁年纪,须发灰白,戴一顶青紬万字巾,穿的暗褐色夏裯衣裳,略显发旧,倒还整洁。一下轿打眼望向门匾,果然是玉片轩,门口不见平日迎客的店伙,只有几个佩刀的侍从把守。
张牙子过去通传,候了一会,出来个店伙请他们进去。
老汉吁了口气,带着张牙子走进轩里,迎面天井植着花木盆景,几株杜鹃茶花开得妍丽,花瓣上湿嗒嗒挂着水珠。他一眼望见东家与掌柜立在廊下,身旁盆花正美,两人都神色恭敬地垂着头,不敢斜上一眼。
老汉趋步上前行礼,余光瞥见厢房外也是几个带刀侍卫,便扯了张牙子一把,也恭敬地垂下头。
一个女婢端着白玉托盘过来,托盘上盛着一只黑胎瓷瓿,盖着圆盖,隐隐飘出一丝清香。东家将托盘接过,送入厢房去,片刻后出来,指了指老汉,让他们进去。
房里左面垂了纱幔,看不清幔后景况,门厅上只坐了一人,正侧靠着椅背,吃着果点。
张牙子低声道:“师傅,这位便是锦管家。”又急步走过去,向那人躬身,“锦爷,小的师傅过来了。”
锦儿手拿半块核桃糕,舌头在牙床上咂了圈,侧目向老汉,“周,周春顺?”
“小人周常顺,见过锦管家。”老汉拱手。
锦儿将糕片丢回碟盘,取起案几上一块绢帕擦了擦手,又端起茶盅呡了口,才指了下首一张椅子,示意老汉坐下。
周常顺侧坐了半个屁股,道:“听小郎说,锦爷府上要修宅子,缺些人手。不知要寻什么样的人才?是买是雇?”
“修宅子嘛,攀高爬下的,也要堆砖捣泥,总得力气大手脚灵活,你手头有壮丁?”
“老汉识得些庄稼汉子,也能找些帮闲,平日里种田抬轿,彻砖修路都会些。锦爷修宅子,是要找泥瓦工雕画工,干过几年活儿熟的才行,这些工头能找来熟悉的匠手,老汉手里的人顶多干些力气活。这种工活做个一年半载,也不要卖身,锦爷雇去就好,不知府上需多少人手?”
锦儿笑笑,说道:“人多少都不拘,要壮实能干活,庄稼汉吃得了风吹日晒的苦,只是出来做工不怕耽搁自家农活么?正好我们大人有不少田地要打理,修了宅子便去种地,种谷子种桑麻,都要长年累月的,手里不能闲人不能走,雇的不要。还要几个花丁修理花树,还要几个杂役挑水担柴,另外还要样貌端庄手脚伶俐的丫鬟,给府上小姐梳头更衣,侍候起居,少说也要十个八个。这都要买断身,立下生死契的,你要有这样人才,百八十个地带来,爷都会买。”
周常顺一听果然是大主顾,立时又拱拱手,“锦爷,府上要买丫鬟丁役,想必寻常的看不上眼,要找那家底清白人才上佳的女子,一个少说也要三五十两银的身价,可允得?至于种庄稼,多的是家里没地丁口又多的,能赏他口饭吃便是替他家养儿子了,卖个十两二十两,想来锦爷也不在眼里。”
“银钱好说,人先带来看看。”
“但不知锦爷几时要人?若是不定期限,老汉慢慢地去寻,若是着急使唤,这两日老汉先把手头上的送过来,让锦爷看看货。”
“不急不急,慢慢挑。”
两人正谈着,门外报了一声,玉片轩的东家又送了一托盘进来,这回托着个三耳彩瓷盘,玉白顶盖,也隐约飘着甜香。锦儿麻溜地滑下椅,接过托盘,转入左侧纱幔后。东家在幔外轻声禀道:“这一道兰花酥,是以鱿鱼肉雕花,置于涂满茉莉花泥的密罐中,烘烤熟后又镇入冰片而成,香味浓郁,鲜甜中带着一丝冰凉,请大人品尝。”
张牙子垂手站在周常顺身后,气都不敢喘一口。
幔后有人曼应了声,东家退出房去,又听锦儿咕哝了句,那人似乎敲了敲桌面,不一会锦儿转了出来,指着周常顺侧几上的一只茶盅,道:“周老儿,喝口茶再说话。”
“多谢锦爷。”周常顺端起茶,慢慢啜了一小口,茶自然已是凉的了,又问,“请教锦爷,人送来了,在何处交割?”官家富户买卖婢仆并非见不得人的事,但没唤上门去谈,多半有些不欲人知家门底细的意思,他倒不多话,只抬眼略略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