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幻境跨入到现实那恍惚的一刻,哪吒首先感觉到的,便是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的柔软冷意。
水流轻轻裹挟着他下沉,白雾从下方上浮,遮住了他的眼。
哪吒挥臂朝上游去。
本命法器乾坤圈察觉到佩戴之人气息微弱,焦急地闪着光,让主人感应到自己的方位所在。
上方,白雾几乎凝结成了稠密的云团,包裹住一个隐约的人形,最外层的云气翻涌着,像是永不止息的海面。
哪吒靠近去,白雾破开一个细长的口子,流畅地绕过他的双肩和脊背,又温柔地在他的脚后闭合。
粉发的少女静静地悬浮在中央,双眸在紧阖的眼皮下鼓动着,苍白的脸上是扭曲的痛苦神色——她梦见了什么?
他将手轻轻贴在她的脖颈,那里的肌肉是僵硬紧绷的,几乎感受不到脉搏的跳动,灵力的气息也微弱。
她快要死了!
这个认知让他的手指忍不住颤抖起来,一颗心疾速跌落谷底。他探过身,另一只手臂绕到她背后,环住了她的腰。
他俯下脸,将自己的灵元从口中渡过去。
少女的唇瓣冰凉柔软,像一抔晶莹脆弱的雪,一碰便要融化殆尽。他只感觉整个人完全消失了,只有那相贴的一片还存在,还活着。
柔和的白光从头顶笼罩过来,很快遍布了整个视野。
***
“呲——”
橡胶轮胎和柏油路面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便随而来的,是一个巨大的向前的惯性。
陈香末的额头重重撞上扶手栏杆,昏沉的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后边的人将自己的脚从她脚背上缩回去,不断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她转过头来,看到一张年轻女人的面孔,被太阳晒成鲜亮的赭色,宝石样的眼睛带着歉意望着她。
“没事。”她慢吞吞地说,心中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
公交车的乘客们已然骚乱起来,刚才的急停叫他们好些人都吃了苦头,不是歪倒在别人身上,就是朝前摔在地上,一时间满是牢骚和抱怨。
司机的声音从驾驶室传出来:“不好意思啊,各位,车子忽然出故障熄火了,大家赶紧下去坐其他车,别耽误了事儿。”
“什么啊?”
“这中途哪有什么公交站!”
“……不退钱吗?”
鼎沸的人声让陈香末的脑袋有点晕,她绕过围在驾驶室旁的人群,从后门下了车,滚滚的热浪瞬间扑向全身。
她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是下午2:34分,她和关月容约好的时间是2:30,已经迟到了四分钟。
于是,她赶紧顶着太阳往最近的公交站点赶。
太阳高挂在天空,毒辣地向大地发射着细针一样的光,陈香末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双腿都被扎得有点发疼。
不一会儿,她额上便出了密密的一层汗,心脏“砰砰砰”地跳动起来,一股细密的恐惧,像是深海冒出的泡沫,骤然随着这心跳一同翻涌上来。
她很幸运,一到公交站点,便赶上了一辆迎面而来的车。重新站在冷气中,她深呼了一口气,重新看了一眼时间,2:40。
不知为何,看到这个数字,她的心砰砰跳个不停。
迟到了十几分钟,得赶紧给容容打个电话。
她熟练地在通讯录中翻出关月容的电话号码,拨过去。
漫长的忙音过后,柔美的机械女声传来——您的电话无人接听。
无人接听?
她又打了几次,还是无人接听。
那恐惧的感觉已然掀起巨大的风暴,激起的浪潮淹没了她,带来一种濒死的窒息感。可她的身体中似乎还存在着另一个人,那个人一无所觉地倚靠着座位,手指摁在按键上,编辑着一条短信。
“容容,我过几分钟到,公交车半路出故障了。”
车子晃动着过了一个站,陈香末偏头看向窗外,车窗玻璃上映出她纸一样苍白的脸,黑眼睛的地方像是破了两个空洞。
她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车子快要到站时,一只麻雀扑棱着栗褐色的翅膀停靠在窗边,黄灰色的胸脯毛绒绒的,贴在玻璃上。一对圆圆的黑眼睛望着她。
她竟然觉得,那张属于小鸟的眼睛里,有人一样复杂的神色。
她把脸凑过去,小鸟竟也不躲,仍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她看到它被绒毛覆盖的脸上,是深重的眷恋和不舍。
小鸟久久地同她对视,忽然转过脑袋,一扇翅膀,消失在玻璃窗的边角。
车子一震,后车门吱呀地打开,像是腿脚不好的老人伸展自己的骨骼。
尘封的记忆也在这一震中,掉落下来,咕噜噜滚到陈香末的脚边。
这样奇怪的麻雀,她统共见过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