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她去了一趟老何叔家里。万幸何秀招在家,见到她来,难得喜悦地放下书籍,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你去的那个新学堂还行么?夫子人好不好,学风正不正?”
杨缳听她问起新学堂,不由眉开眼笑:“我觉得很好。授课的是位女师傅,是从府学里出来的秀才,人可好了,讲得好,性子又温和。对了,她还有个侄女,也在她的学堂里读书,为人豪气又古道热肠,总是照顾我们,是大伙儿的小师傅。你去了,她也一定会照顾你的。”
何秀招一开始还笑意盈盈地聆听,然而当听她说起学堂里还有这么一位人物时,脸上的笑容就慢慢淡了,低垂眼眸若有所思。
杨缳察觉到她的变化,小声问道:“怎么了秀秀?你是不是,不大喜欢?”
何秀招抬眸,摇头,笑道:“不是,我也觉得很好,你哥哥给你寻了间不错的学堂。这次回来,感觉你比以往开朗了许多,想必都是那间学堂的功劳,真好,只是——”
“我想,我大约是不适合那里的。”
她语调轻柔,却又无比坚定。
“可是,你还没有去呀。”杨缳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何秀招叹息一声,道:“虹蜺,我和你是不一样的。我……不喜欢头上有人压着,你懂么?”
照杨缳所说,那人既豪爽,又热忱,想必就是学堂的灵魂人物了,其他人一定都唯她马首是瞻。
倘若仅是如此也就罢了,她未必不能与之相争,偏偏她还是师傅的亲侄女,这么一来,她便一点优势也无,为求生存,只能甘心屈居人之下了。
可是,求学几年都得被人强压一头的话,她实在接受无能。
所以,杨缳后面一开口她便明白,这间学堂于她而言万万不行。
虽好,却不适合她。
杨缳听她这么一说才恍然想起,之前在吴老夫子家学堂的时候,秀秀似乎一直都是隐隐的老大。
哪怕顽劣如钱家几个小子,对秀秀至多言语嘲弄几句,却从不敢如欺负她一般在秀秀面前耀武扬威。
不光在学堂里,就连黄天荡的同龄孩子们,也都以她为首。她说要玩什么,他们就玩什么,从未有一次不从。
秀秀虽然温柔,内里却是刚强的。
她们不一样。
杨缳懂了。
“那你……”
“放心,州府那么大,还能找不到一间适合我的学堂么?”何秀招笑道,“我们何家可是大族啊,亲友多的是,你不用担心我。”
也是,杨缳瞬间放宽了心。
她从书袋里掏出一卷手抄册子,递给了何秀招。这才是她来这一趟的真实用意。
“我的师傅送了我一套往年的县试文集,我誊抄了一份,给你。”她说,“我打算今年就考县试去,你去不去?”
何秀招既惊且喜,接过去粗略地翻了翻后,一把搂住杨缳叫道:“虹蜺,你真是太好了!”
她实在太需要了!
杨缳见她欢喜,自己也高兴地笑弯了眉眼。
十月初十,黄道吉日,宜科考。
岐州府奚县的县试一如既往在这一天进行。
杨缳提着盛有笔墨和砚台的考篮排队进入考棚。
所谓的考棚,其实不过是在县衙正中搭建的一个临时大棚子,四周蒙着一圈红布,中间摆放着一张张桌椅。县官就坐在正前方,两边还整整齐齐地站着两排衙役,从第一张桌子开始,一直蔓延到最后一张桌子,共同监督他们这次考试。
待所有考生全部搜完身进入考棚后,县官大喝一声“肃静”,便进入待考时分。
考题是从州府衙门里运来的,密封得严严实实,不等当堂拆开来看,谁也不知道里头都是些什么内容。
然而考场上的学子们却一点不见紧张——因为县试只限年龄,却不限名额。
换句话来说,只要年纪在十二岁以下,字迹工整,条理清晰的试卷,十有八九都能过关。
而各地县官为了追求政绩,巴不得本地通过的人数越多越好,很少有另设关卡难为这些初出茅庐的童子们的。
这便是大业科考与越国不同的地方:宽进严出,一场比一场更难。县试是第一场,也是最简单的一场考试。
然而对于有志向的人来说,却也不能掉以轻心。
因为,他们的试卷等县官评判过后,还会统一送进州府衙门,由专人再次评判,并列出黑红榜来。
倘有幸能上红榜,不光能得到二十两银子的奖赏,还能在府试落榜后,获得一次申诉的机会;倘若不幸上了黑榜,三年内则不许报名参加府试。
故而许多学子不求红榜提名,只求不要落到黑榜就好。
但也有满不在乎的,认为黑榜就黑榜,三年之后,仍可卷土重来。
杨缳却不敢把希望寄托到三年以后——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