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宫阙,堂皇阔丽。
琉璃瓦,雕朱漆,金龙盘踞,白鹤展翅。
东宫本无比庄严肃穆,却因季珣在殿前捡了些冬日落下的枯枝,腾起火焰,上面架了只烤得滋滋冒油的鸽子,平添了几分寻常人家的烟火气。
火光明明灭灭,映着季珣淡漠的眉眼。
“殿下,你今日中邪了?”
贺九安从红墙边走来,怀中抱着些许枯枝,一边同他玩笑,一边将它们悉数丢进燃着的柴堆之中,把火烧得更旺了些。
季珣面上无波,只盯着火苗:“此话怎讲?”
“你今日约我来东宫,为何我到时,却不见你人影?你可素来守时,最讨厌旁人迟到。”
“那时,孤在母后处。”
他蓦地有些心虚,垂眸盯着眼下跳动的火焰。
“娘娘今日居然主动找你了?”
贺九安好奇地凑上来,惊叹道。
“没有,是孤去凤仪殿,找玉湖姑姑拿些东西。”
他耐心回答着贺九安的问题,却又小心地避之不谈他的真正意图。
上赶着巴结皇后的人不少,故而凤仪殿库房里名贵药材应有尽有。
他是去给持盈寻药的。
他今日无意撞见季思虞,那时,她刚从御膳房出来,身上却沾染了些本不该出现在公主身上的鱼腥气。后来,便听宫人说,她提着亲自做的点心,去找季持盈缓和关系。
贺九安不知其间弯绕,只当不小心提及了他的伤心事,望着独身坐在火边,显得有些寂寥的季珣,眼底浮现出一抹怜惜,道:“啊,子卿,抱歉,我还以为娘娘她......”
“无妨。”
他打断了他未说出口的歉意。
贺九安识时务,忙转移话题:“对了,我今日好端端与你议着事,你为何忽然拿箭去射这只肥鸽子?”
季珣给鸽子翻面的手忽地一滞。
上一世,他只是借皇后之名,给阿盈送了药材。可他今次,却莫名想寻个借口,好远远看她一眼。
看生龙活虎的她一眼。
细细想来,自那日京中一别,和亲车驾远赴北燕,他就再也不曾见过她。
所以,他盘算着时辰,在与贺九安叙事时,盯着持盈所居清凉殿的方向,朝恰好飞过的鸽子放了一箭,再以寻找猎物为由,得以离她稍稍近一些。
他动身前往清凉殿时,是有些忐忑的。
他怕她见到自己,再如上一世一般黏过来时,他会心软,会难以拒绝。
所幸她没有。
可季珣的万般心绪凝到唇边时,只剩简短四字:“突然想吃。”
话刚说完,他便觉得这个借口太过拙劣。
身为储君,纵然想吃烤鸽,大可吩咐御膳房。何必自己大费干戈,亲自射杀,亲自拔毛,亲自来烤。
于是他找补道:“上次秋猎已过去了数月,如今想起来,还真是怀念。”
贺九安望着他,欲言又止,索性将信将疑道:“真的吗?上回秋猎,五公主女扮男装,混入咱们的马队里,最后,你险些射伤了她。反正经她这么一搅和,你那日两手空空,可什么也没落着......”
季珣听着贺九安的回忆,仿佛窥见了被藏匿在记忆一隅的光阴。
原来已经过去这般久了啊......
他干脆顺着贺九安的话道:“是啊,那次没有尽兴,所以时不常地总是想狩猎。”
贺九安甩甩袖,爽朗笑了两声:“无妨,三月春猎就快到了,届时你可一展身手。”
他听着挚友的话,似是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一贯淡漠的薄唇轻挑了挑,映着暖色的火焰,显得清隽柔和。
“是啊,届时定要尽兴而归。”
每每有出宫的机会,持盈没了宫规拘束,总是更爱缠着他的。
贺九安眼见他取下烤鸽,把火扑熄,看了看已经落了一半的日头,急切道:“糟了,宫门快要下钥了,看来是无福与殿下共同享用亲手烤制的乳鸽了,给我来个腿吧。”
他正要伸手去撕鸽腿,却见季珣兴致缺缺地将整只鸽子往他手中一塞,摆袖转身道:“你都拿去吧。”
贺九安单手拿着鸽子,望着他的背影喊道:“哎!你不是说你想吃吗?”
“又不想了。”
他头也没回,迈上了白玉石阶。
“哎你这人......怎么今天怪怪的。”
贺九安疑惑转身,举着鸽子往宫外走去。
*
季持盈记不得自己蹲在东宫外面等了多久,只知道她蹲在树下,默默数了无数遍蚂蚁,甚至连蚁巢的方位都已摸清楚。
她闻着一股股自东宫内飘出来的烤鸽香气,整个人馋得要命——
她自醒来到现在,什么都未曾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