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自然而然地想伸手去拿桌上的玉瓶倒酒,沈砚却在此时开口。
“国公那边牢房的守卫曾受过我的恩惠,他说,国公有一言想托人带给你。”
晚棠倒酒的动作停下。
沈砚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国公说,自己征战一生,对家人疏于陪伴,却还要在这种时候连累你们,实在是心有愧疚。若有下辈子,请不要再当他的女儿了,在平常人家安稳一生才好。”
他的眼神坚定又有力,在这阴暗潮湿的牢房中,如同一簇温暖的篝火。
晚棠知他来意,心中涌过一股暖流。
她带起一抹笑容,“一家人之间不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抄家那日我就同父亲说过了,看来他并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得好好说他一顿才是。”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抹悲伤,但又很快恢复了笑容,“不对,如今是我马上要去见他了,等见到了,我得亲自好好说他一顿才是!”
门外一直站着的沈砚贴身守卫石青探头进来,“大人,时辰差不多了。再拖下去,恐怕要惊动圣人。”
沈砚点点头,不语。晚棠重新伸手拿起玉壶,清澈的酒倒入杯中。她举起酒杯到眼前,笑意盈盈。
“沈大人为父亲传话,了了他心愿,晚棠在此谢过大人。祝大人余生喜乐,健康安宁。”
说罢,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自舌尖传来,她却感到莫名的安心。
她能与家人团聚了。
沈砚看着她喝完鸩酒,眼底神色晦暗不清。
“好。”他回道,随后起身离开了牢房,玄色披风扬起的风吹起几根稻草,落在晚棠脚边。
轰隆隆的打雷声传来,伴随着时不时照亮整个天空的闪电,沉闷了许久,旱了许久,终于下雨了。有些许豆大的雨点从铁窗落进牢房中,落在晚棠的脸上。
腹中开始有绞痛传来,一开始只是细微疼痛,后面愈演愈烈,如有千万尖刀剜腹。
晚棠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嘴角渗出一丝鲜血,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小时候常听说,人死之前,经历的事会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一幕幕放映。那时她不信,如今信了。
她看见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作为国公府幺女,她过得潇洒肆意,金枝玉叶地被养在府中,外面的天有父兄撑着,自己只管当着千金小姐,不管其他。就连抄家的人到了府上,她都是懵懵懂懂。
她看见了国公府被抄时家中惨烈的场景。辛山带人将自己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平日里自己珍视的各类物品被随意地丢在地上。奶娘田嬷嬷哭着想要拦住内官们,却被狠狠推倒在地。
她看见一家人在牢狱中被迫分离的情形。母亲眼眶泛红,抓住她的手抚摸着,父兄被各类刑罚折磨得不成样子,瘫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她护不住家人,护不住奶娘,护不住自己的东西。肆意的结果就是如此,明知家中冤枉却无能为力,鸩酒递到自己面前也只能喝下。
她不怨任何人,父兄和母亲已经做得够多了,她只是怨自己没有能力去帮他们一把。
若能再来一次,她一定要用尽自己的全身力气保家人平安,保自己爱的所有人平安。她不要再当那被保护的花朵,吹不得一点风,她要去做挡雨的屋檐,改写结局。
没有力气再想了,如今大局已定,说什么都是于事无补了。
呼吸越来越困难,晚棠的眼前浮现出父母兄长的身影。
父亲身着铠甲从外平安归来,兄长拿着一个梨花木首饰盒说这是刚从铺子上买来的,母亲端着一碟刚出锅的芙蓉糕,嘱咐她要趁热吃掉。
在芙蓉糕散发出的氤氲热气中,晚棠笑着走上前去,拉起了他们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