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涛近年来常常做梦,梦里有混沌的天空,撕裂的大地和逝去的友人。
嵇叔夜在山阳有一草屋,阮咸善弹琵琶,阮籍善琴,叔夜吹笛,子期鼓风,濬冲和我击缶歌唱,刘伯伦喝的醉醺醺的,在树下半梦半醒的应和,众人娱乐,尽兴而归。
那日风声萧瑟,琴声,缶声,琵琶声敲击着竹海叮当作响,裹挟着音乐奔向竹林更深处。
更深处是什么?
是至暗至明。
是身不由己,是口不对心,是夙夜忧叹,是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
是若吾多病困,欲离事自全,以保余年,此真所乏耳,岂可见黄门而称贞哉!若趣欲共登王途,期于相致,时为欢益,一旦迫之,必发狂疾。【1】
是臣年垂八十,救命旦夕,若有毫末之益,岂遗力于圣时,迫以老耄,不复任事。
是涛旧第屋十间,子孙不相容。
是巨源在,汝不孤矣。
是巨源在……
是巨源……
巨源……
大梦一场,耄耋老人惊起一身虚汗。
刚过丑时,屋外仍被重重的黑幕压着,山涛慢慢坐起来倒水喝,屋外的下人听着动静被惊醒,赶忙进来搀扶。
“伯爷,慢些,您如何起身了,还未到寅时。”
新沓伯山涛似是没有听见,自顾自地说:“点盏灯来”。
山家清贫,山涛节俭,很少在夜里挑灯,但主人要求了,下人便得赶忙去找年节时圣人赏赐的蜡烛来点火。
桌前的山涛眼神平静,写起了自泰始十年后便每年上奏的致仕表,如同完成一份应交的作业一般寻常。
“臣事□□三十余年,卒无毫厘以崇大化。陛下私臣无已,猥授三司。臣闻德薄位高,力少任重,上有折足之凶,下有庙门之咎,愿陛下垂累世之恩,乞臣骸骨。”
臣母老以请辞……
臣辞以丧病……
臣年垂八十……
往年记忆涌上心头,破土而出的幼苗被一次次压进地里。
一封表书写完,已经将近寅时,该准备入宫了。
圣人明德,感山涛年事已高,奏准山涛进宫时乘坐轿辇。
明亮的太极殿上,肃穆一如往常。
圣人看了山涛的奏疏,微微向前倾身,向山涛说道,“新沓伯翼赞朝政,保乂皇家,匡佐之勋,朕所倚赖。司徒之职,实掌帮教,故用敬授,以答群望。岂宜冲让以自抑损邪!”
“陛下”,似是早就料想到如今的情况一般,山涛颤颤巍巍的跪下谢恩,表情却依旧平静。
“君既体恙,免于应卯,府内处事即可”,圣人似是有所退让,若不领情便是你的错了。
“臣,领旨。”
羊祜站在武官队伍里望着山涛,终是没有说话。
此时是咸宁四年,羊祜也有自己的心愿。
去岁,圣人听羊祜密表,复任右卫将军,大司农王濬继续担任益州刺史。
王濬出发去益州前,回京谢恩,圣人请他和羊祜进入御书房谈话。
原来早在四年前,主张灭吴一派的武官便秘密上表请求造船。
“士治督益州,广汉多水,如今务必造战船以援军,卿可能行?”
王濬一听造战船就来劲了,“当然可矣。陛下是要……”
羊祜接着话头说道:“若经过成都,需度瞿塘峡,巫峡,可过连舫大船……”
“连舫大船?吴国有造船之工匠可造大船,但我益州城内有数十位墨家弟子,墨家弟子擅机巧,或能仿制,臣应当,不,臣定当竭尽全力一试。”
“朕再网罗京城墨家送往益州,此事务必谨慎,与事者皆守口如瓶。”
“臣定不负圣恩!”
…… …………
又是御书房。
“臣不负陛下所托!今已有三十艘连舫大船可下水试验成效“,王濬得意的回禀。
“善.!”
圣人和羊祜虽然每年都能看到益州发回的密表,但是听到王濬亲口描述战船的高大灵活,还是忍不住发自心底的喜悦。
“如今战船齐备,我军何时攻吴全听陛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