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忽而一怔。他似是想说什么,却又无从开口。最终勾了勾唇,了然一笑。
既是无法回答问题,不如转守为攻,抛出其它问题刁难对方。一则转移话题,二来,只要是人,则定有不便回答之事。
好比谢留行。如此孤清的一个人,自是不愿告知于人,自己有这般称呼的前因后果。
只怕他自己本就反感此事。从那欲言又止的情态便可窥到一二。
姜非晚洋洋得意。
上一世在长公主府中,她可是远近闻名的机敏过人,任谁都无法在嘴皮子功夫上赢得了她,几乎是见谁噎谁。某次还无意将魏国公也给噎了,气得他拂袖而去,转身就搬出长公主出狐假虎威。
——做女子时,任性肆意无妨。倘若他日嫁入郎君家中,万不可再这番作态,恐为人所不容。
长公主谆谆劝导。
言犹在耳,斯人却已成坟中枯骨。大周的护国大将军,巾帼不让须眉的长公主,其实是个异常温柔,极富慈母心态的人。
——如若不然,也不会甘冒女帝之大不韪,非要留她一条小命。
那她当时是怎样回答呢?
——我才不嫁人呢!横竖我如今无爹无娘,也无兄弟姊妹,我这条命就是长公主的。我生是长公主的人死是长公主的魂!
那般掷地有声,如惊雷裂空。
或许正因如此,她才会在带着世子逃命失败后,痛苦不甘到立刻再世为人。无论重来几次,她都要将这条命还给长公主。
她都要寻回世子。
谢留行高坐车中,冷眼旁观眼前女子瞬息万变的神情。
在噎得他哑口无言时,表情狡黠机敏,像只小狐狸。却霎时恍然若失,似是忆起某些曾经沧海的往事,而陡变黯然神伤。
眼底有恨,目下无人。是当着他这未来夫婿的面,就忆起了意中人么——
片刻前,他孤身乘车出园,正熟思审处,余光掠过人潮中细如青柳的身影。原是佯装视若无睹,却在逐渐迫近时,听得她与那卖花郎对话。
声如流莺,是要买下余下所有紫薇。他抬手示意车夫停步,手肘搭着窗牗,绕有兴致地看着她与卖花郎交谈。
她抱着花,唇边挂着清淡笑意,似乎颇为喜爱。
结果却是说他水性杨花?
思及此,状似无意地轻咳一声,打断女子旁若无人的绮思,他道,
“上车罢,我送你回去。”
……
坐进宽敞舒适的马车,姜非晚仍觉得坐立难安。
他没有继续追究那句水性杨花,反而主动提出送她们回家。姜母和春见匆匆赶过来,亦觉得疑惑。
也稍作推诿,只道是怕有不便。
然而对方眉峰轻抬,“只怕你们今日就算赁到车,也要到卯正辰初,未必能赶上宵禁之前到家。”
车夫们亦会评估风险。毕竟谁也不愿为赚一趟车马费,而甘冒被鞭笞二十下的风险。
从前大齐,乃至大周都从无宵禁规定,是自当今昭帝的天安元年始。据姜渊夫妇说,头一年,若是犯夜者,轻则入狱流放,重则杀头治罪。直杀得洛水流血漂杵,上京人心惶惶。
后来该杀的也杀得差不多了,政令也渐松。到如今犯了宵禁令,不过是鞭笞二十。
但也无人乐意好端端地,要被抽二十下鞭子。
两相权宜,还是选择上车。
马蹄飞奔在官道上,清脆有力,也更显得车厢内静如冷窖。
自上车后,谢留行就一直保持着端坐读书的状态,视线没有从书页上移开半分。而同坐的三位女士,也因为诸如此类的缘故,无意交谈,静默不言。
彼此相顾无言,却又各怀心事的样子,倒像是京中近年来最受瞩目的画师柳萱子擅画的仕女图。
车帷外,天色渐暗。通过马蹄声的变化,姜非晚意识到,已是进入了建春门。然而车外却突然响起守门卒卫的吆喝声,急停下来,她听清楚了,似乎是在严查入城之人。
如今还未到关城门的时间,按理来说,不该这般严查。
难不成是今日出了什么事?
下意识地,她转头去看已经放下书,正阖眼休息的谢留行。
对方似乎感受到投向自己的目光,瞬间睁眼,也直直看向她。
那眼神,从初初的些微震惊,旋即变作了然。继而微不可闻地,轻轻点了点头。
看来是真的有事。只是不知,是在京中,抑或城外。
她略一思忖,金明园吗?
难道匆匆闭园,并非莫名其妙的公主吵架,而是另有隐情?
这时,车门前的帷幕被掀开,露出车夫和两位守卫的脸。他们提着风灯,在每个人面前都仔细照了一圈,最后落在居于车厢最中的谢留行脸上。
“参见谢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