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盼着快高长大,能早日得见北都城的月下宫阁、绕梁丝竹。一日,她被趁夜前来的歹人拐骗,引诱着下了山。
鸢尾自小便笃定自己是特别的,因着她能看见那旁人不得见的傀线。也正是这点特别,让小小的她受了恶人的欺侮折磨,被胁迫着助纣为虐……直到,娇嫩的花叶生出锋芒,淬火开刃。
那夜细雨如幕。鸢尾瑟缩在檐下墙角,紧紧握着魂体上的锋刃,割着、割着……誓要将所有的傀线割断。很疼,但她不能停下。
直到,丝丝傀线如琴弦般断裂,身体骤轻,像是长出了羽翼。她在寂静灰败的街道上狂奔,在呜杂荒凉的郊野欢笑,乘着清风,张开了翅膀。
她不见身后之人的恼怒,亦顾不上后果,只一直跑,一直跑……见那星光萤虫向她奔来,树枝为她舞动,风灯零乱,嫉妒得左摇右摆。雨点在脚边蹦跳,天边的那轮弯月笑得醉人。
她要回仙台山去。
淌过溪流,一千片花叶的衣衫浮在水面;年轻的晨风冲入高蓬蓬的草地,带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绿浪。
那夜,她十二岁。
初尝了重获自由的滋味。
她伸手摘下了绿枝送来野莓果,轻轻咬破,汁水从纤薄嫩滑的果衣里爆了出来,霎时甜香盈满了齿颊。
她喘着气歇了半刻,没有回头。
只一直跑,一直跑……
直到再次跑上仙台山,来到先生面前。
一纸油伞下的清雅男子英英玉立,鹤骨松姿。他在氤氲水雾中再一次向她伸出了手,柔声道:“走吧,跟我回家。”
鸢尾乐呵呵的。她把偷跑下山的日子留在了灯火通明的北都城,把汹涌恶意甩在了远远的身后,干干净净的跑回了仙台山。而她的先生没有责问,亦没有训斥她……他只说,要带她回家。
“嗯!回家!”鸢尾笑道。
蓝桉用衣袖轻轻拭去了小姑娘颊上的泥点,眉眼里有淡淡的忧悸:“怎的如此狼狈?”
鸢尾献宝似的秀出了她的花灵本体。初初开刃的花叶上伤痕累累,还挂着残破的傀丝。
她笑道:“先生说的没错,鸢尾果真是特别的!鸢尾自小能看见傀线,长大了还能割断它!”
小姑娘笑靥甜甜,落在蓝桉眼眸里却凄楚更盛。
“疼么?”蓝桉问道。
鸢尾闻言一愣,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继而,银铃般的笑声响起,随着她转动的身姿盘旋飘入四周繁茂的枝叶:“不疼,一点都不疼……先生你看。”
破散的裙摆打着旋,像是扑打着翅膀欲乘风而起。花香扑鼻,是从未有过的热烈。
蓝桉一眨不眨地看着这抹鲜红,自虐般的,放任熊熊红光愈烧愈烈,将他拖进炽热的深渊。
倏尔,他拉住了眼前没心没肺的小姑娘,一把揽至伞下,随即脱下外衣,粽子似的将小姑娘裹了两圈,催促道:“走吧。”
山间雨幕重重。一人执伞,两人同行。
“先生?”鸢尾仰头。
“嗯?”
“鸢尾不想再去北都城了,那儿的灯火一点也不好看。”小姑娘晃着脑袋道,“鸢尾要一辈子陪着先生,在仙台山上当一辈子小书童。”
“不怕闷了?”
“不怕……先生愿意再收留我一次么?”
“好。”
……
如今,颓坐于小院内的鸢尾恍然大悟,其实自己亦无甚特别。
当年天真稚嫩的她低估了山下的华光流彩,亦高估了自己的心性和能力。
那日过后,仙台山上的日子很快又变得寡淡。月圆又缺之间,花草如期地红了又绿,绿了又败。
而记忆里的那个金丝笼,却随着时光的打磨,平添了耐人琢磨的神秘光彩,勾出了她心底的一丝不甘。
“许是缺了些气运吧……”鸢尾如此自我安慰。
丝丝缕缕的记忆,编织起了一幅崭新的、虚无的图景。那是鸢尾想象中,属于她的锦绣高楼。
而后,她又入了北都城。
时而跃入如沸的人海,隐身于万家灯火之中;时而骑坐于墙头,剥着暖烘烘的栗子,听着说书先生开庭论道。
她终究不似先生那般,能自在穿梭于平淡与喧闹之间,依旧心明眼亮,坚定如松。
因此这一回,她成了沈屹初的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