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伶很清楚自己的必须完成的使命。
光复娄族。
当年娄族之所以会被灭族,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的族长与当今燕王站在了对立面,祸国妖民的行头落在反叛者的头上,那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她对于江世同自然是恨,一视同仁也恨着与他一母同胞的弟弟江瞩珩。
她被章演秘密救下,再一次站在了谋反的这条路上,不是她不知道何为正确的道路,而是她别无选择,只能在这条路上落地生根。
章演答应她,一旦江宣泽继位,她便可以得到机会,告知全天下人他们娄族人就是正道,洗清他们的污名,她亦可以看着落败的江世同兄弟被她踩在脚下,让他们去地底下为她的族人赎罪。
她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
那日江瞩珩等人闯入的蛇群,是她精心策划的一场幻境,从那头鹿开始作为引子,一路引诱他们进入到事先布置好的目的地,除非施术者主动解除,否则只有施术者死亡,幻境才会破灭。
那样大范围的幻术施展,需要耗费极其大的精神力,再加上她为了营造出不食人间烟火的柔弱神女形象,特地只穿着单衣与裸足,在那般冰天雪地之中,做好了大病一场的准备。
对于救命恩人,还是昏迷不醒的救命恩人,浑然天成的就存在着一种怜惜之情,更何况那还是一位人人称赞的、贤良淑德的太子殿下,于情于理,他都必须对她上心。
看人下菜,这是玥伶在男人堆中摸爬滚打长大,学会的拿手好戏。
她知道自己算不上什么正经的女人,为了活命,为了钱,利用人|皮|面具,去讨一个又一个恶心油腻的男人欢心,频繁利用幻术从他们身下逃跑,高烧不止走投无路的时候,是章演给了她一条生路。
他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整合拼凑出她这么个娄族遗孤,让她对于几十年前一知半解的过往有了全面的认知。
章演给她的任务,于她而言并不算难,获取江瞩珩的信任,最后在即位大典上由她之手降下天谴,抹杀他所有成为新君的可能。
大雪飘了三天,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停下,她的高烧亦是在这个清晨退尽。
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恍惚自己是不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因为那一盆燃着的炭火实在是太过温暖,那一缕挥洒的阳光实在太过明亮,那一双随着自己苏醒的动静而看来的瞳眸实在太过让人眷恋沉沦。
江瞩珩看上去守了她很久,眼下一团乌青,俊秀的脸上关心与担忧真真切切,声音甚至带着疲倦的沙哑:“姑娘终于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被这样的人注视着,素来巧言善辩的玥伶竟一时无言以对。
其实早在确定要潜入这位太子殿下身边的时候,江宣泽就提醒过她。
“我这个皇兄啊,仪表堂堂,惊才风逸,且不说是大燕多少少女的梦中情郎,最重要的是,他擅长拿捏人心,你若是接近他,一定要做好了准备,千万记得守住本心,时刻清醒,可别一不小心把自己陷进去了,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只当那是说说而已,毕竟在她的眼中,全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是同一个模样。
好色,冷酷,铁血,无情。
她自负地使出自己最擅长的手段去对待本以为也该是如此的江瞩珩,却发现他当真是有些许不同的。
他不像坊间传闻的那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也不像江宣泽所说的那般精明算计,城府颇深,在她的面前,他却像个始终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正直到有些不解风情的佛子。
他确实因为她救下了他而对她关照有加,可他未免太过于有分寸,若不是她利用幻术潜入暗处,甚至听不见他痛饮之后在睡梦中轻声呢喃的那一句“伶娘”,不知道他在克己复礼的表象之下,竟然还有一丝对她几近于无声无息的情根深种。
那般如琢如磨的声音,带着抑制,带着掩饰,呼唤着她,那样万人口中风华绝代,不为外物所烦扰的一个完美得有些不像真实存在的男人,以为没人发现,偷偷关注她,在心腹怀疑起她,要试探她之际毫无顾虑地相信她,甚至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她所不知道”的情况下而发生的。
这些事情,倘若来得突然,来得接二连三,来得措不及防,她或许不会觉得有什么,可这些让人难以抗拒的偏袒与偏爱,就如同水滴石穿,如同风雪雾霾,随着时间的悄然流逝,滴滴点点渗透入她遍体鳞伤的躯壳,包容下她残缺不堪的灵魂。
她承认,那一颗沉寂已久的心,那一颗见识过各式各样的男人后早已麻木的心,竟然不争气地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