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散开来,姜鸢用旁人难以听见的声音说道:
“明日还会有雪,我却不一定能再踢了。”
按照剧情,不久后,姜鸢便要私去幽州,紧接着被匪帮所掳,双腿被砍,从此沦为废人。
*
花月见姜鸢兴致勃勃,于是便默默退了下去,再出现时,却是左手搭了一件白色狐裘,右手拿了一个手炉。
姜鸢乖顺地接过花月手中的暖炉,旋即,花月温暖的手指在她脖颈间盘旋,姜鸢自然地低下头,让个子矮小的花月不用踮起脚尖就能够到她狐裘的系带处,一切都像已预演过千万次般,是这具身体记忆中的一部分。
花月忧心忡忡道:“当年殿下还只小小一个,而今殿下都已高了奴婢一个头,只是公主殿下还是要保重自己,冬日风寒,太医院的药可苦得要命。”
她笑着摇了摇头,仿佛深受其害。
江鸢却目不转睛地看着花月露出来的手臂:红肿的鞭痕高高突起,在藕臂上崎岖爬行。
一国公主死于非命,她宫中的人自然少不了遭殃,即使她并不想殃及旁人,留下遗信,可总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即便此事与那人无关。
江鸢语气中多了几分歉意,“你受苦了。”
花月正在系带的手略微一顿,随即扑哧一笑,系好带子后,她乖顺地退到江鸢身旁一寸远,朝江鸢行了个礼。
“您能活过来,就是天大的喜事,何况您还亲自去天牢里救奴,给了奴许多伤药,奴婢心下感恩,哪有什么苦可言呢?只是若您想呆得再久些,不如我去为您寻个炭盆可好?”
眼看着花月又要开始张罗起来,姜鸢连忙道:“不用去寻炭盆了,不如去找些信鸽吧。”
花月一脸疑惑不解,“什么信鸽?”
江鸢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凌厉之色,她轻笑一声,“什么信鸽?不如,就要你平日里和三殿下联系的那只吧。”
一听这话,花月脸色大变,她立马跪在地上,将头埋入寒凉雪中。
“奴婢发誓,三殿下只是关心您,而奴婢也从未向三殿下透露过任何不利于殿下的消息!”
江鸢不置可否,她笑道:“可我的衣食住行,一举一动,却全在他人监视之中,即使姜侑如今身在幽州,是否也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呢?”
整座院子,寂静得能听到雪打在发梢上的声音。
果然如此。
书里对姜鸢描写寥寥,它只写荒唐公主姜鸢,觊觎兄长,心怀不伦,大逆不道。私赴幽州,接着被山匪所掳,兄长姜侑与其谈判时,匪帮背信弃义,毁了她的双腿,致使她脾气越发暴戾,最终自取灭亡。
可她私逃皇宫,一路平安无事,为何一到幽州,就被山匪所拐?是谁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
为何谈判正在进行,匪帮却要毁约?
幽州一行,匪帮被剿,军队皆得封赏,顺带还查出了幽州军内党作乱之事,有人居功至伟,却只有她不良于行。
好阴毒的书,它只隐去寥寥数语,便足以掩盖真相,它不写姜鸢为何被俘,如何被信任之人背叛,如何被深爱之人所害,只写她任性骄纵,自食苦果,大快人心,就像她活下来这个传闻一般,在不同人手中,它翻飞成许多虚假而美丽的样子。
江鸢心念一动,问道:“花月,你跟了我多久了?”
花月诚惶诚恐道:“八年。自八年前被六殿下要来飞霜殿,从此深受殿下恩典。”
整整八年,人生有几个八年?可在书中,便只用两字,便可覆盖掉所有的时光。
花月仍然跪立雪中,初时地上的积雪已被她化冻开来,衣衫已被水浸润,她瑟瑟发抖,露出的一小截脖颈和头发都被雪覆上新的一层。
江鸢无声叹息,“你或许以为这无关紧要,可焉知白驹过隙,世事浮沉?更何况皮囊覆裹,谁识人心!罢了,先起来。”
江鸢伸出双手,想将花月扶起,花月却推开了她的手。
江鸢有些诧异,“花月,你在做什么?”
初时雪融化在花月的脖颈,瞬间便化成水,而现时,却覆上厚厚一层,她的体温正急剧下降,再不进屋取暖,不多时,她就会没命。
这姜侑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会有人傻成这样?
花月不语,只一个劲地把头抬起,又重重地磕到地上,深冬厚雪,却被她叩出清脆之声,每一声落下,江鸢的手便握紧一分。
一个颤抖着的声音突然响起。
“殿下,无论初衷如何,说到底,我还是做错了,所以花月不怕死,只是临死前,花月还有一个问题想问您。”
花月的声音不大,却莫名透露出一丝坚定,她突然抬起头,直直地看向江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