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
大颍国都城汴京,日隐西山,雨雪稍霁。
王洵乐撮着帖子站在街口观望了一会儿,似有心事。
刚收到同年举子宋景怿的“洗尘礼”邀请,她正斟酌抉择。
四面彩相招,花灯晃耀,瓦市酒楼鳞次栉比,沿街小贩支起摊铺,吆喝声此起彼伏。
一群身着白襕的士子,手提巾栉澡豆盛篮,结伴往香水行走。
也有洗尘而出,站在街口三三两两攀谈者,展望着明天金榜题名的光景,眼里满是希冀。
“质明,怎么杵在这儿?你可收到文山的帖子?走,一起往香水行洗尘去!”
身后有一位二十五六岁的憨厚书生,从巷内走出,热情相邀。
王洵乐转过身来,见是李诚,行叉手礼:“笃行兄,我便是不去了,绣缨和红蕖已在邸舍备好潘汁,我且在邸舍洗礼吧。”
此时为贞和七年二月下旬。
当今陛下使用了三个年号:景顺元年至八年、庆隆元年至十一年、贞和元年至今。
自庆隆三年科举改制以来,不再分场黜落,而是考完诸科,通较工拙,综合取士,放榜之期迁延日久,往往一月有余。
且往届黄榜之下,常有达官显贵榜下捉婿。
因此,放榜前夜士子们常常游街添新衣,洗尘沐浴,渐成定俗,只为明天博个好彩头。
这倒也促成了京城一派繁荣的烟火气。
“今日文东阁也一起前来,想到一月前从贡院出来,合聚欢怡楼,听着文东阁与国子学的几位监生讨论京中趣事,印象深刻,你便不愿一起前往凑凑热闹?文东阁可难得与我等相聚!”
王洵乐抬眼诧异了一番。
想不到文思隽也一起前来,念及一月前那番光景,她更是不想去了。
*
一月前,省试结束当晚。
应天书院举子宋景怿,字文山,组了个宴席,拉来了应天书院及各路解元、才子,和杭州的同乡,比如李诚等人。
及京中国子学的荫监生们,包含文思隽在内上百人,合聚欢怡楼宴饮。
因宋景怿出身两浙路豪绅大族,叔父为五品京朝官,外祖父也曾有官身,乞归前累官至杭州市舶司转运使,他算富绅及官宦子弟了。
这个饭局非同小可。
王洵乐半年前已随洪州朝正队伍贡举入京,因官府提供的驿舍多人混居,于她而言十分不便,干脆赁租在外。
恰巧与杭州来的举人李诚一同僦舍于百听楼,比邻而居,因此相识,便被拉来一起。
那场饭局真令她叹为观止。
文思隽乃当朝宰相文引博的二公子、且为嫡长子,因此,京中惯称其为“东阁”。
他自小众星拱月,有京城第一神童才子美名,走哪儿都有人奉承,他似乎也当成了家常便饭。
宋景怿也有意带着众人吹捧,甚至连文思隽作词异想天开,唱出诸如“长生果长在树上”的句子,都被夸奖为造诣卓越,比喻超凡。
王洵乐看不下去了,“扑哧”一声对旁边的李诚低语:“这位文东阁可知长生果也叫‘落花生’,果实乃长在地里?岂可为了韵律格式穿凿附会,虚妄捏造?”
没想到被他听了去,当场被他点名出来,要与她比诗词造诣。
诗词本不是王洵乐的长项,也无欲与他争风头,哪知他非要比,她只能硬着头皮比。
而文思隽虽为膏粱子弟,做词颇有“何不食肉糜”的天真,但毕竟为京城第一神童才子,几分才气还是有的,最终赢了她。
“就你这样的,貌黑颜丑,身板纤瘦,怕是一阵风都能吹跑了,也无才气,还敢进京赶考?”文思隽出言讽刺。
眼看着她被欺负太狠,憨厚的李诚有些看不过去,小声对同桌的人解释:“也不是,质明是洪州的解元呢。”
没想到又被文思隽听了去,霎时又不依不挠道:“洪州的解元?那你还会什么?”
王洵乐只得讪讪一笑:“什么都不会,只图贴经墨义,混个出身。”
“哦,原是考经义的书呆!洪州下国之地,解元比得过国子学生徒?”
一句话把在场出身不佳,或者不擅诗赋,主考经义的士子全得罪了。
众人皆凝语。
“如你这般学艺不精,却不思进取,还想着嘲讽别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改日真的金殿传胪了,再想着与我讨论造诣吧!”
“是是是,文公子教训得是,质明铭记在心!”
文思隽白眼上青天。
他想着自己可是京城国子学的监元,哪是洪州来的下国穷措大可比的?
而王洵乐逆来顺受,真不想与这小祖宗瞎折腾了。
她确实后悔出风头了,但她也只是小声嘀咕了一句,没想到在宾客满座的厅堂里也能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