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枯的枝丫之上,一轮明月高高悬挂着。
云泠抬头静静地看着。
师父曾说,人死后会化作夜空里的星,代替死了的人继续照看守候着他担忧关心的人。也许师父在天上也在担忧她前路如何。
几贴药下去,六殿下的身体称不上好,但脸上已经有了些血色,不再时时吐血。
她其实知道他的病来得蹊跷,但是这不该是她管的事。只是时时刻刻盯着六殿下,手里拿着大氅不让他再被寒风侵扰。
不会再有比她更加忠心体贴的奴婢。
而她一个宫女能为六殿下做的,好像也只能如此为止。
她只能尽心些,再尽心些。
六皇子被幽禁在景祥宫,虽早已入冬,但是宫里并没有送来新的冬衣,唯一的大氅破了一个口子,云泠拿针线细细缝好,针脚细密,缝了个和大氅上一样的云纹,尽力让它看起来依然如新。
没过几天,皇上的圣旨下来,允许六皇子谢珏在昭慧皇后祭日那天出冷宫祭拜。
当今皇上是重情之人,先皇后去世,皇上悲痛欲绝三日不朝。此后每年昭慧皇后祭日,皇上不仅在宫中会请法师做一场法事,还会大摆恩宴以慰先皇后在天之灵。
终于到先皇后忌日当日,皇上身边的内官黄公公亲自来迎人。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谢珏放下手中茶盏,“来了。”
黄公公尖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云泠连忙把那件厚绒的黑色大氅披到谢珏身上,“殿下能出宫祭拜皇后娘娘,奴婢也替您感到高兴。只是您身子差在外要小心些,不能见了风,也不可饮酒伤了身。这次奴婢不能陪您去,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放心不下——”
谢珏垂下眼,“多话。”
云泠便住了嘴,认真地整理外袍。
等门打开,外面黄公公见状上前行礼,并指挥着两个小太监呈上一件崭新的毛色极好的狐裘,躬着身子,“殿下虽被关在此处思过,陛下无一日不想念,得了这上好的狐皮便想着给殿下呢。”说着手一挥,“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殿下披上。”
又继续道,“这高常对殿下不敬,圣上已经革去了他的职,委屈殿下了。”
说话间,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太监便上前帮谢珏换上。
很快,对比之下略显得破旧的黑色大氅解开被扔在地上。
身着狐裘的谢珏面如玉,身姿清冷,柔软的狐裘包裹在下巴处,贵气天成。
站着任由他们换下,只扫了一眼。
当真是极好的料子。
他被幽禁在此处大半年,无人来送一份衣裳,今天却带这样一件华贵的狐裘穿给大臣们看。
黄公公拂尘一挥,“时候不早了,殿下,请吧。”一行人开始出发。
云泠把那个黑色的外袍捡起抱在怀里,安静地站在身后望着。
谢珏侧目停了一瞬,随即抬腿往前走去。
……
云泠做完了院子里洒扫的活,坐在屋檐下,看着远处摇摇欲坠的树叶,看似危险下一秒就要掉落,可是她观察了许久,这片叶一直牢牢地挂在枝丫上。
六殿下走后,这座荒废的宫殿显得尤为的空寂,凛冽的寒风一吹,发出令人汗毛倒竖的空响。
但是云泠不怕。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不怕这些,也不惧鬼神之说。
只坐了一会儿,云泠便起身去收拾寝殿,在桌上发现了一本盖着的书。
这个景祥宫里有一些荒废的藏书,云泠平常除了清理没有去碰过,六皇子会看一些深奥晦涩的,但是手上这一本,是一本山川游记。
云泠坐下来翻看,上面不仅描写了每个地方的风俗人情,还有简单的插画。
一时间让她看入了眼。
除了个别复杂的字她不认识,大部分她读起来还算顺畅。
是的云泠识字。小的时候她央求师父给过她一本千字文,师父虽然是养马的,却也懂几个字,不懂的再去问其他的人,翻来覆去,一本千字文便被她认得差不多了。
一方面,她深知作为奴婢要有价值,才能让主子用的趁手,另外便是,都说识字明理,她不想永远做一个浑浑噩噩只知道伺候洒扫的人。
被这本游记里描绘的山川河流迷了眼,再翻下一页,上书彭泽两字。很熟悉……
彭泽,不就是师父口中说的家乡么?
她记得每到月圆的时候,师父就总是念叨,有一天死了,尸首能埋回故土就好了。
师父是被大伯卖进宫的,八岁上便父母双亡,无奈去投奔大伯一家,大伯收了他家的地契答应收养他,转头便把他卖进了宫当太监。
在宫里一呆几十年,听说大伯的儿子靠着他家的地契和卖身钱考了秀才,中了举,还当了一个小官,全家穿金戴银。而他一把年纪,日日还是只能与马粪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