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诗文记得清楚,以往她干了什么不地道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他也记得尤其清楚。想想自己口不择言说的话,姜允禾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但想着过了这么长时间他兴许不介意了,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沈淮安似乎是刚练过剑,静静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休息,常用的那把剑还放在桌上。他穿着件墨色底织金竹叶暗纹箭袖衫,头发也是用同色的发带高高束起,身形秀颀笔挺,气质清冷,亭亭清绝。
沈淮安其实早已听到她的脚步声,默默看她在门口徘徊好一会儿。
姜允禾转过身时,两人的目光倏然对上,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几乎是同时,便像逃窜似的慌忙移开视线,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个举动像极了做贼心虚。
羞恼之下,她脸皮竟也厚了许多,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气势,疾步走到沈淮安旁坐下,但一反常态的没有像以往叽叽喳喳地与他说话。
沈淮安也不发一言,沉默地往后仰了仰,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似是在等她开口,姜允禾本就心虚,很快在他的视线里败下阵来。
但姜允禾在他面前一贯的原则就是输人不输阵,哪怕自己不占理,也不能丢了气势。想到这,她好像突然又有了底气,于是先发制人地问他,“沈淮安,你不会这么小气吧,这么些天了,你还记着呢。”
沈淮安没搭理她,端起茶杯气定神闲的喝了口茶,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在杯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
激将法没用,姜允禾赶紧换成了怀柔政策,谄笑道,“沈淮安,我那天都是瞎说的,那些小倌虽温柔小意,但我可一点都不吃那一套。在我心里,他们连我们英俊帅气、意气风发的沈小将军的一根小拇指都比不上。真的,你别生气了,我错了,绝不会再有下次了。”
闻言他神情微舒,嘴角浮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但话里仍不饶她,“你的那些哥哥既如此温柔小意,你又来找我作甚?”
沈淮安终于开口了,姜允禾顾不上他在阴阳怪气,想起这些天他的冷落,忍不住有些委屈,开始蹬鼻子上脸,“沈淮安,你怎么这么难哄啊,我不过就只是看了那小倌一眼。”
“可不是只看了一眼,一眼便看了一刻钟。”
她眼角抽了抽,今日的沈淮安格外难缠,心中有些无奈却也觉新奇,原来沈淮安气极了是这个样子,也算领教到了,“你今日说话怎这般阴阳怪气,再说,我看个小倌你这么生气干嘛?”
“你说我为何生气?”
“我怎么知道”,嘴上这么说,姜允禾心里却突然蹦出来一个念头,耳畔一热,赶忙欲盖弥彰的先换了个话题,“你们男人吃花酒的多了去的,你现在看着这么正经,说不准以后也喜欢去那种烟花之地。”
她一向不讲道理,喜欢倒打一耙。沈淮安气极反笑,起身走至她身侧,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语气也是难得强硬,却又像是在承诺,“我不会。姜允禾,我若认定一人,便绝不会负她,她若负了我,那我们此生不复相见。”
姜允禾那时只顾脸红,哪曾想,一语成戳。
自那日合欢树下一别,两人当真是未再见过。
所谓合欢,原是悲离。
这五年里,她刻意不去打听关于他的消息,却又总忍不住想知道。好在渺云是个知冷暖又有分寸的,自从发觉她的心思后,便时常留意打听沈淮安的消息,再讲与她听。因此那些或真或假的有关于他大大小小的事情,她一件不落全都知道。
去年三月,沈淮安从西疆回来,皇帝因他平叛有功,将他擢升至正二品神武大将军。不到而立之年,已有如此军功,比之当年的父亲还要荣耀。
听说皇上要给他赏赐,他却只求了个封号——允安,还主动请缨驻守漠北。
姜允禾不敢自作多情去想这封号何意。
他是鹏程万里,意气风发的大将军,而她被困于后宫五年,最开始的不甘和愤懑,慢慢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麻木,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敢想敢做,能与他相配的女将军了。何况父亲的事一日未查清楚,她一日不得心安,也便不会考虑这些。
连喝了几日药,姜允禾都没再陷入梦魇,夜里睡得好多了,但是药三分毒,林太医开药时也嘱咐过不可贪多,所以看娘娘精神不错,渺云就及时停药了。
不想药一停,她就又开始做梦。
过往的那些离合悲欢如闪着明灭光芒的走马灯般在梦里流动,奇怪的是梦的最后都是沈淮安。
梦里他的面孔渐渐成雾,慢慢消失。
梦醒时分,妄念尽断。求不得故人相逢,只是平添愁悲。
旧痛与新伤一同浮起,每日钝刀子割肉般磋磨那些并不致命的伤口,让人痛苦却又有些甘之如饴的沉浸。
兴许是这些梦的缘故,她最近总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一晃到了除夕,各宫间走动频繁了许多,宫里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