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柳絮漫天。
宿微玉裹着薄被卧在檐下长椅中,看着阿清忙前忙后,捡完东边地上坠的野果子,转头又去锄西边地上长的杂草,嘴里念念叨叨,时不时回头提醒她:“小姐,快把药喝了,小心凉了更苦!”
院中横着两条长桌,上面铺满了米色纸张,微风轻轻一吹,纸页哗哗作响。
宿微玉不吱声,抹过头瞥了眼旁边桌上放着的药汤,仿佛一碗混了泥水的汤汁,仅仅是看一眼,嘴里便忍不住发涩。
她沉默着伸出手,摸着碗沿的所剩无几的温热,终于下定决心阖上眼睛,端起药汤一口闷入喉中,顿了一瞬,苦味瞬间在嘴里炸开。
这汤——
定是用黄连苦胆萃出来的,否则怎么会这么苦!
宿微玉实在觉得受不住,扔下碗,衣袖遮口,呜呜哼出声。
没想到她堂堂青宁洲掌门,修仙十年,如今竟然被一碗汤药难倒!
当然,比起这苦汤药,还是她一睁眼便发现自己魂附异体更惊悚一些。
明明三日前她还在清虚殿中与各宗掌门商议招收弟子事宜,这一晃眼,就成了清水镇宿府的哑巴小姐。
事发突然,宿微玉想了整整两日,认定是自己那晚修炼《归怨咒》太急,走火入魔遭了反噬,才不幸殒命,。
而如今这幅身子,前主姓宿名玉,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身是废体,无法修炼,又因落水淹死,忽逢异魂进入体内,身体排斥不定,连发了两日烧,今日才略微好一些。
此处偏僻,离既安界大概有十万八千里,就算是真神仙降下,要回天上也要花点力气,更别说她现在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想到回既安界几乎无望,宿微玉郁闷至极,院中无他人,阿清见她脸色不好,立刻扔下手里的小锄头殷勤跑回她身边,轻声哄道:“束公子去买梨花小酥了,要不了半刻就会回来,明天小姐要吃什么?我叫厨房提前准备!”
宿微玉摇头,伸出手指着面前长桌,示意阿清将纸张收好。
纸上图案潦草,皆无具形,旁人看不懂,实际是她画的上品移魂符和归灵贴。
失了修为,但她的记忆还在,宿微玉以为毕生所学皆在脑中,若是召灵符咒有用,或许唤出旧魂,她还能有离开这具身体,回到青宁洲的机会。
然而,闲暇时间试了几次之后,她知道一切是她多想了,此界灵气匮乏,眼前这几张符咒如今和废纸无异,就算是用来擦桌子都得嫌糙手,哪里能助她魂魄离体,重归青宁洲。
可惜当日纸上落金,万人追逐,如今却深陷尘土,无人相问,宿微玉凝眸,看着阿清听话收好东西,又卸了桌板要一同收起,立刻伸手拦住。
她比了个吃饭的动作,便假装自己是滩烂泥,两手撑在桌沿边儿上死活不撒手,阿清捱不过她,只好先依她的话把东西送进屋。
院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烂泥”移了移身子,对着门缝向外看去,只见一个灰影渐渐走近。
周束?
宿微玉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微微一愣,缓过神脑子终于清醒了一些。
这人,或者应该说是“束公子”,在宿府里的身份很不一般。
不是说他有多尊贵,相反,他在宿府的实际身份只是一个下人,每日砍柴挑水,做的都是些粗使活,宿府上下不拿他当个人看,只有阿清会叫他一声束公子。
阿清这么叫,也是傻。
周束的父母和宿府老爷曾是故交,年轻时一起合做生意,后来二人分道扬镳,多年不见,再遇时,周家已遭匪盗所害,只有周束一人活着。
原身的母亲,也就是已故宿夫人,见周束年幼,无人照看,好心将他接了过来,当做亲儿子养,但好景不长,没隔两年宿夫人也死了,宿老爷不喜周束,他的地位因此一落千丈,如今连府里的下人都比不上。
宿夫人怎么死的,宿微玉不太清楚,阿清也说不明白,她是新买来没多久的婢女,每天活着的第一大事是照顾好宿微玉,第二大事则是在宿微玉转了性子之后,时不时在她耳边念叨 :“小姐,吃饭乃人生之大事,你多吃一点,再多吃一点,要不了几年一定养得身强体壮,个儿比树高!”
阿清对长高很执着。
如果说饿死是她的底线,那长高就是她的毕生追求。
但到底是长到六尺好,还是五尺半合适……
四尺高的宿微玉不禁陷入沉思。
无数想法自脑中划过,她想了想,假装自己是六尺长杆,撑着桌子正要站起来对着周束耍耍“威风”。然而,如阿清所说,长桌不稳,她撑手的一瞬,桌子骤然倾倒,她摔倒在地,俨然成了“狗啃泥”。
稀碎的灰尘粘在下巴上成了胡子,宿微玉艰难起身,故作镇定叉腰面向门外——
少年身形纤瘦,穿的一身旧布衣裳,怀里揣着个木盒子一瘸一拐走来。
宿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