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倾颜迎风立于龙首上，身后时止走近，虽然这次娑风周围被提前布下结界，既无飓风也不颠簸，行走如履平地。
但是他的动作缓慢谨慎，待站在染倾颜身后，时止这才看清她一直注视着的物件。
那是一卷悬浮平铺在空中的玉简，玉简上空呈现出立体景象，有山有水有花有鸟有百兽，白雾缭绕、仙气缥缈，整个就是缩小版的大千世界。
如此精细程度是时止此生前所未见，更何况是这般的呈现样式，便是最出名的戏法师都无法做到。
他兴趣盎然看得格外专注，言语中满是惊艳，“此物如此精细神奇，便是寻遍人世间也难找第二个吧。”
染倾颜看着面前的地图，目光却视看凡物般，“不过是将术法刻在留踪石上的小把戏而已，你若是欢喜等到了乌霏洞天，本尊寻部适合你修炼的术法，不过数日便能轻松做出成百上千个同样的。”
此话一出，原本还沉迷于眼前玉简的时止，猛然抬头看向染倾颜，神情震惊不已，颤抖着手指向自己，“属下也可以修炼吗？”
“为何不能？”染倾颜看向时止反问道。
“那些传说、话本不是都说，修道者必须要机缘或者资质，我只是一介凡人如何敢去参悟这大道。”
时止苦笑，自己只是个普通人，甚至因为幼年落下的病根，即便习武多年体质依旧比不过普通人，若是脱去国师府头衔便是泯然众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很残忍却也公平，便是草木虫豸若一心求道，舍弃凡尘也能修炼化形。
你所说的那些如何能诠释天道，不过是生物开灵智后生欲，各种杂念丛生导致道心不纯，竖立起的各种枷锁桎梏本身，为道心不纯而开脱的借口。”
染倾颜解释的时候目视前方，偶尔微风拂面勾起鬓角的碎发，神明朦胧发丝下双眼注视着苍生。
而时止则注视着毕生追求的神明，他发现那双赤眸深处的坚冰早已融化，那不是人性的漠然，而是天道看待苍生的公平。
神明是怜悯的，但是绝对的公平又何尝不是极致的残酷，思及此时止便觉眼前黑眩，身体发寒。
对于染倾颜所说认识越深，他便就越发清晰认知到自己心境的变化，那是他的黑暗面。
从幼时被暖意拯救，他就决定将余生奉献给神明，他一直都无比清楚，自己从来都不是虔诚的信徒，只是因为从未拥有善意，所以当有阳光落下时，就会紧紧攥着如同救命稻草。
无人知道当神明回应祭祀，身在高台上的他内心喜悦，当神明唯独对他亲近时，他需要多大的定力，才能压制内心扭曲的贪婪。
即便内心无比清楚，他于神明也不过苍生中的一粟而已，可自私的他依旧怀着侥幸，小心翼翼的接受着这份独有。
可是，染倾颜刚刚一番话却毫不留情，甚至是残暴粗鲁的将他所有伪装撕破，将血粼粼的真相砸到他身上，遍体鳞伤、血肉模糊。
时止感觉自己胸口发闷，他就好像一条生活在黑暗的鱼，现在扔在干涸大地上接受着炎夏烈日的暴晒。
“不过事物皆有两面性，灵智没有好坏之分，有人因其生有杂念，有人因其参透玄妙大道，并留下文字书卷，他们心中看透凡尘出世修炼，心中依旧还想普度迷途者。”
染倾颜语毕身后却未有丝毫回应，她转身查看，眼前映入的却是时止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
他站立的身体摇摇晃晃，好像只需阵风便能将其吹倒，她赶忙伸手准备扶住他，可时止却微微侧身躲闪开来。
她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愣了半刹才开口追问，“你怎么了，脸色怎会如此难堪？”
时止看着面前人毫不掩饰的关心神情，内心酸楚翻涌，极力压下口中涌入的腥甜，他努力扬起笑意摇摇头，殊不知这笑落到旁人是何其难看。
“脸色都这般难看了还说没事。”看他这般模样，染倾颜再次伸手想要搀扶他，可是得到的回应依旧是时止坚硬的回绝。
他站在娑风背上身形纤瘦，看着好似一折就断的青竹，但性子中又带着韧性。
接二连三被拒绝，染倾颜也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的注视着时止，一时间两人间的气氛流转有些凝重。
“我真的没事，只是有些疲惫，脸色才有些苍白……”时止笑得勉强，想要说些话缓和僵硬，可是话还未说完，气血翻腾胸口陡然闷痛，刚刚压下腥甜再次涌起。
鲜血使衣襟落下大片大片梅花，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轰然倒塌，在失去意识前，最后的画面是染倾颜漠视的眼光。
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安排，时止在心中呢喃着。
染倾颜眼睑低垂着，静静注视着晕倒的时止，她狭长睫羽下的眸子如同注视着物件般，没有丝毫情绪波动，薄唇紧抿呈现直线，苍穹茫茫她是其中一点，但与世界悖行，那颗注视着世间的心疏离漠然。
许久许久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