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松被照顾得像第一次坐火车的孩子般,朝坐在对面一直好奇望自己的陌生人点头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一把脸。
车窗外再次传来小刘和一起来送别的几位牧民社员的呼喊声,他探头望过去,见对方全朝自己伸出右手,忙探身也将右手伸出车窗,与站台上的牧民们相握。
“林同志,请转告长辈,我们一定好好照顾林兽医,让他们放心。”牧民粗糙的手握住林雪松的手,仰起头挤出满脸褶皱,笑容很大。
“好的。”林雪松用力回握,笑着点头,“我会的。”
“也转告长辈们,林兽医把我们照顾得也挺好。”小刘跟在后面,笑着接话。
“好的。”林雪松又去握其他伸过来的手,语气里充盈着感动。
他真没想到陈社长会亲自派人打听了他坐的火车,专门让乡亲们赶来送别,还带了那么多东西。
“呜——呜呜——”火车头朝天嚎叫,吐出烟雾腾腾。
火车要开了,牧民们终于收回手,却仍摇摆着手臂反复说“再见”“再见啊”“下次再来~”。
林雪松伏在窗框上,直到火车况且况且地驶离,渐渐看不清送别之人的脸,才坐正回座椅。
火车绕过连绵大山,驶向东南。
林雪松将小刘带给自己的瓜子分享给相邻的乘客,起初相邻的乘客一直很拘束,不像坐在其他格间里的人那么热闹地打牌和侃大山。
林雪松迷惑了一段路才反应过来,一定是因为小刘和其他社员们送别的阵仗,使围观乘客们将他当成了什么微服私访的领导。
没人一起热闹,倒使他能安静地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想起自己坐火车来呼伦贝尔时,路上一直在想象妹妹受苦的样子。比如瘦了,比如黑了,比如整个人恹恹的,甚至个性因为际遇的变化而变得内向沉闷……
他还想过妹妹见到自己会不会哭着说想家,甚至请他跟爸妈沟通一下还是要回程。
在草原上终于找到她时,她意气风发的样子在记忆中仍鲜明。
他托腮望着窗外因入秋而变得更多彩的森林,枫叶的红色穿插在黄叶桦树和绿叶松树之间,真漂亮。
脑中又浮现自己刚进呼色赫公社就被灌大酒的场面,草原人民真的热情,但那个喝酒的豪迈劲儿是真吓人。
兀自笑了一会儿,他又想到自己抵达目的地后与父母相聚可能会有的场面。
到时候,他可以告诉担心妹妹的父母:
经过他这些日子的观察,非常肯定的一点是,支边生活虽然辛苦劳累,但妹妹生活在认可、尊重、信任和希望中。
她在做一件她真心热爱的工作,某些信念感使她与‘辛劳’‘困难’和平共处,她活得很有热情,很火热。
也许因为自己是在丰收季节探望妹妹,他在妹妹身上也看到了丰收般的志得意满。
她踌躇满志地拼搏在某条他也未能看明白的路上,妹妹过得很好。
一路上,林雪松脑中不断浮现妹妹劳作时的表情,一个认同自己的事业,朝着朝阳不断追求上进的年轻人的精神面貌,原来是那样的。
当初领袖号召在城市里找不到工作的知识青年们上山下乡去寻找的‘大有可为’,原来是这样的。
不止有吃苦。
他又想起临离开河南时,长官给他的选择……
这个时代的偶像,是豁达开朗,自信而强大的。
老一辈人崇拜的,学习的,模仿的,都是有特殊的时代精神的人,在这样的精神氛围里,大家努力在糟糕的状况里,开辟出希望。
当偶像们以平常心对待欲望和物质,他们追求的更超然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列车出了呼伦贝尔,穿过黑龙江,一路向南。
北国渐远,首都渐近,望着车窗外越往南越多绿意的风景,林雪松仿佛穿越时光,又从深秋回到了夏末,当远远看到长城时,他已做好决定。
……
……
林雪松回城南下,兜里揣着2封妹妹的论文文章:《关于养牛你可能不知道的三件事!》《优质牧场紫花苜蓿的种植:关键点竟在此处!》,是要托他亲自投递给首都《科学探索报》的。
与此同时,林雪君誊抄的另外一份论文文章,也通过货运火车被送至了呼和浩特,邮局接包后依次分拆分区投递。
一位梳着条及腰麻花辫的年轻邮差,将林雪君的厚信封与其他邮件,按照自己的路线顺序整齐码放。
高抬腿跨上笨重的大二八自行车,她迎着裹挟些许沙尘的秋风,将脚蹬子踩出虚影,以最快的速度,将远方的思念和重要信息,送至家家户户邮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