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生产大队晚间全户大会。
每家每户出一个户主来开会, 讨论即将到来的‘迁春牧场’和第七生产大队兽医卫生员任命的事。
户主们拎了自家板凳马扎,从冬牧场驻地分散四处的蒙古包及瓦房小屋里赶到最大的3号牛棚来开会。
知青代表穆俊卿也在列,他坐在角落, 多看多听少讲话。那戴着眼镜、正襟危坐的样子, 在一众歪七扭八的叔伯阿姨间, 显得格格不入。
大队长先跟大家讲转场春牧场的安排, 事无巨细地商量。
讲到天都黑透了,牛棚里仅有的两盏蓖麻油灯散发着它特殊的味道, 将所有被照得影影绰绰的朦胧身影笼罩在它的气息中, 转场的事终于说完了。
大队长伸了个懒腰, 在会场中心的空地上溜达几步, 于油灯边停了下来。
那一豆并不明亮的光在他身后拉出一个长手长脚的古怪影子,处在后面黑暗中的母牛们时不时发出或长或短的哞哞怪叫,将这个本就鬼森森的会场衬得更诡异了。
林雪君坐在大队长身边,第一次与第七生产大队的所有户主共处一室。
前世她在学校和电视上看到的开会,都是一群人或坐成方块,或坐成半圆, 各个板板正正地等待着有人发言。
但眼前生产队的户主大会完全不是那样子, 它更像是武侠小说中的武林大会。
来参加的这些户主,有暴风雪中救牛羊的大功臣,有对草原了若指掌的老人,有在大兴安岭能独自生存的山大王,也有从虎口中脱险的老传奇……
他们几乎没有一个像穆俊卿那样挺直背脊、并腿而坐的,他们有的斜靠着, 有的劈开腿霸占一整个条凳,有的坐得像画像中的成吉思汗,仿佛一言不合便要拔刀相向, 气势都很不一般。
他们见过风雨,经历过霜雪,吃过大苦头,也用自己的双手和肩膀扛起了新的生活。在大兴安岭北麓的这片草原上,他们辛劳建设,只等着迎来一年比一年更近的幸福。
对他们来说,牛羊的安全,就是他们的未来,也是他们的人生和希望。
所以选兽医的事儿,比什么都重要,不能儿戏。
“接下来我们要转场去春牧场,路途遥远,万一牛羊有什么状况,想去场部寻兽医几乎不可能来得及。我们急需一个兽医卫生员,在转场的路上陪同看护牲畜。
“这个月来插队的知青林雪君同志,来到这里的短短半个月时间内,已经为两头难产母牛顺利接产。我觉得她能胜任,所以准备这次派人去场部,就打报告申请任命林雪君同志为我们大队的兽医卫生员。大家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大队长叼着老烟枪,说罢走到牛棚边缘,背着风点燃,皱起五官,用力嘬了两口。
户主们大多数都没见过林雪君,虽听说过关于林雪君救母牛和牛犊的事儿,但也多有疑虑:
“她除了会帮母牛接产,还能治牲畜们别的病不?”
“是真学过吗?还是偶然救成的啊?”
“咱们牧民每天也就赚七八个工分或者一个工,兽医一天都能赚一个整工。我们一个大队的人养牲畜养草原,辛辛苦苦也就能供一个兽医卫生员,光能接生可不够用。”一个工,就是10个工分呢。
“丫头是不是才16岁?手熟不熟啊?能行吗?”
“咱们是缺个兽医卫生员,不能让俺家丫头去场部跟兽医学习吗?”一位老汉抱胸提议。
“你闺女连字也不认得,去学习了有要领要记,她咋记啊?兽医老大夫讲的东西,她能全记住咋地?”立即有人抗议。
“咱们之前的土兽医老巴拉,一天也才赚7个工分,他想做大队正式的兽医卫生员都没成,怎么这闺女就能行啊?”
土兽医巴拉其实就是草原上的老牧民,跟上一辈的兽医们学到一点皮毛,加上这么多年放牧养牲畜积累到的经验,能用一些草药和土法治一些常见的兽病。
虽然不如场部的兽医,但也挺受牧民们尊重。
现在各个大队都缺兽医,呼色赫公社场部那两个兽医和不到十个的兽医卫生员,都还是这两年才齐备的呢。
缺归缺,但也不能随便找个差不多的糊弄。
要是林雪君把位置占了,场部以为他们第七大队有兽医卫生员了,就不着急给他们大队培训人才了,到时候林雪君要是不得用,那不把他们第七大队耽误了嘛。
之前第3大队来了个纸上谈兵的兽医卫生员,牲畜生啥病都给吃土霉素糖粉。给马打针找不着马的静脉血管,扎了一百多针,马脖子都扎漏了,针头都扎成鱼钩了,都没把药水打进去。坑得第3大队好多牲畜耽误病,后来再找场部的兽医都来不及。就因为缺钙,病死了好几头牛犊,更不要提产前瘫痪的牛和肠扭转的马了,损失的牲畜都可惜了,恨得大队长拍着大腿流眼泪。
他们可不能赴了第3大队的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