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齐二十五年,冬月初八,寒天大雾。
日逢冬至,短昼长夜,不过未时午后,天暗如乌墨,冷风似刀割。
寒风呼啸过山间,灭却山坳处大片烛火。
留守在营地的二三士兵还未来得及重新点亮烛台,便闻一阵脚步声匆匆而至,领头的下意识呵斥道:“什么人!”
伴随着嘈杂人声的响起,惊起许多林中栖鸟。
来人身形一顿,顺应地停在原地,却并未开口回答。
李珃心下起疑,一手握紧腰间佩剑,另一只手夺过旁边士兵的火折子,飞快点亮了最近的一盏烛台。
借着昏暗烛光,他这才勉强看清此人的大致模样。
纯白大氅袖纳仙鹤,内里玄袍垂地,身形高挑纤细,肤白似皎玉,一双幽黑深瞳正静静望他。
李珃大惊,连忙作势请罪,“在下无意冒犯,还请萧姑娘恕罪!”
周围士兵正准备跟随李珃下跪问安,却不想膝盖还未来得及弯曲,就被一道微微沙哑的悦耳声音唤住。
“无事。”
明明她语气平淡,甚至说是温和也不为过,李珃却感觉寒气袭背,冷得脖子不由自主地往下弯去,惶恐地避开了面前少女的目光。
只因为他年近而立,习武数十载,五感敏锐远超常人,就在面前的少女字音落地的一刻,他清楚的感知到,林间一直骚动不停的群鸟瞬间静止,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位擅长道术的萧姑娘,实在诡异得超出想象,不过才十五岁的年纪,便令人闻风丧胆,避之不及。
李珃心惊不定,表情也显得有些古怪,而萧禾却视而不见,抬脚径直往营地中走去。
就在她与李珃擦肩而过时,后者因为垂着头,恰好瞥见了她袖边的一抹深红,嗅见一丝浅淡血腥味。
萧禾步态从容,步子却是迈得很大,很快便走入拐角,身影消失不见。
见萧禾离开,周围士兵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对视间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相同的情绪——恐惧。
那是对某种已知的惊慌和未知的害怕。
是南齐全体士兵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不可靠近萧禾,不能得罪萧禾,否则….
就会如同去年的程将军那样,恶鬼吞噬,死无全尸。
见萧禾都已离去许久,李珃却还愣在原处,百户陈悟立马走到他身边,关切道:“李校尉,您怎么了?”
熟悉的下属在侧,李珃终于回神,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说出口。
然而还没等陈悟再次询问,李珃似是想起来正事,连忙转身朝萧禾消失的方向追上去,徒留一头雾水的陈悟与其他士兵面面相觑。
不知是李珃来得太迟,还是萧禾实在动作太快,等他来到萧禾专属的军帐前,里面已经全部灭了灯,与天色融为一体,黑得不见其物。
若不是里面正好传出撕裂布料的声音,李珃都觉得萧禾凭空消失了。
李珃站在门口措辞半天,正准备开口时,然而萧禾却抢先问道:“李大人,可还有事?”
萧禾的声音从帐篷里传来,却始终未见其人出来,李珃不敢胡乱猜想她在做什么,也不敢多言,索性开门见山,虚心请教道:“萧姑娘,实不相瞒,在下谨遵圣谕,数月坚守着这后方营地,只是…太子殿下五日前便出征尚未归,也并无任何军报与命令传出,在下实在担心———”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萧禾淡然二字给打断:“赢了。”
李珃怔在原地,呆呆望着面前紧闭的门帘,像是一时之间突然不理解这赢了二字的含义。
过了好久,他才发一声,迷茫至极:“啊?”
“赢…了?”
与手底下那群士兵的传言不同,萧禾本人极有耐心,明明已经灭灯休息,语气也并未有丝毫不耐,反而是有些飘忽深意,又重复道:“赤水防线已破,此战南齐赢了。”
“被称为北越最强防线的赤水河…被攻破了?”
李珃满脸不可置信,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对着萧禾的帐篷就开始下跪磕头,丝毫不管她能不能看见,“太好了!”
就在他说话间,帐篷里面的萧禾似乎撞倒了什么重物,东西砸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声响,在这空旷静谧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明显。
“姑娘您怎么了?”
李珃大惊,下意识想冲进去,却不想在即将掀开门帘的那一刻,萧禾突然道:“不小心碰倒了花瓶。”
李珃听她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犹豫了片刻才放了手,门帘再度归位,严丝合缝地闭紧。
李珃还未来得及张嘴说出一字,帐篷里面的萧禾却仿佛未卜先知,轻叹了口气,口吻无奈道:“我有些乏了。”
李珃一介平民,混到五品校尉之位,靠的可不止一身武艺,拥有的自知之明也极为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