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巫峡南岸停船的那天,是这一年的腊月十七,天上落起了大雨。
在船舱里就能听到雨点砸在舱顶的木料上发出的咚咚声响,船夫已经把船栓在了岸边,石斌过来敲打舱门,说可以下船了,周濛走出船舱,狂风立刻就把她的鬓发吹乱。
她戴上风帽,又替梅三娘整理了一下披风,然后抬头打量雨中的三峡。两岸孤峰如屏,江水像一条锋利的刀刃,将山体从中间切开。脚下的江水看似静缓,一路向东,但只有站在船上,才能感受到平静之下的急流和漩涡,大船已经靠岸,但仍然被江水拉扯得不停摇晃。
因为地势的原因,这里的风也格外地大,在细长的峡谷间往来穿梭,肆无忌惮地翻云覆雨,吹得甲板上的人几乎要站立不稳。
周濛穿着厚袄,外面还披着一件狐裘,但还是挡不出渗透到每一个毛孔的寒意。
“师父,再加件衣裳吧?”她问梅三娘,梅三娘比她穿得更多,但还是怕她会冷。
她摇摇头,道了声不必。
下了船,砂石江滩的尽头处,有几个人撑着油纸伞,不用想也知道,这是柳烟说过的,可以给他们带路的人。
走近才确切地看清那是三名男子,三人的身量体型都差不多,高挑精瘦,不比石斌矮上多少。
其中两人的中间摆着一台小轿,小轿简陋,杠梁都裸/露在外,木料也不精致,粗细不一,但轿顶居然有个雨棚,在这样的大雨天气显得必要极了。
柳烟和他们简单寒暄了两句,看得出来,他们不算特别熟稔,但互相之间有着很好的默契和信任,柳烟几乎没怎么介绍,他们就客气地和周濛三人打起了招呼。
“周姑娘,您要去的地方不远,天气好的话,骑马一天就可以到,但最近雨水多,道路湿滑,跑不了马了,我们只能步行,走得顺的话,大约一天一夜的脚程。”
周濛顺着说话的这位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就有一个树林的入口,沿路都是黄褐色的湿泥,人都未必好走,别说马了,马本来就不擅长攀爬山路,更何况是这样糟糕的路况,四蹄很容易陷进泥里摔个人仰马翻。
“没关系,”她应道,“我们步行没问题,只是我师父她腿脚不好。”
这男子朗然笑道,“这小轿就是给前辈准备的,虽简陋了些,但绝对稳当。”
说着又递来四个包袱,他们一人一个,周濛道了声谢,狐疑地打开,里面是一件连帽蓑衣,一双皮靴。蓑衣不知是用什么材质织就,触感柔软,皮靴针脚极其细密,还有些硬。
男子解释道,“此靴的鞋底和鞋帮都用桐油处理过,略硬,但防雨防水,你们最好都换上此靴,披上蓑衣,一来防寒防湿,夜间不至于失温,二来在泥地里也好走一些。”
“还是你们考虑周到,”柳烟也谢道。
周濛匆匆换好自己的衣物,又去帮梅三娘,她本来就穿得厚实,小轿还有雨棚,再披上蓑衣挡风,路上应该不会太过难受。
然后她和柳烟一起把她搀扶着坐上了小轿,那两名轿夫毫不费力地就把人抬了起来,开始在前面带路。
没想到这个递给他们包裹的男子并不打算与他们同行,在身后与他们挥手道别。
石斌缀在所有人的最后,他打量着那两名轿夫的身形,那两人脚步敏捷,明显是练家子,而且功夫不低,从体态、步伐上看,八成还是行伍出身。
能调动军士,不论是私兵还是府兵,这柳烟的身份都不简单,元致离开前,就特意嘱咐过他,说让他留意这个女人,怕她会对周濛不利。
石斌不是个大意的人,但之前也确实难以想象一个歌舞伎坊的舞女有什么好防备的,不过从这十来天的相处来看,觉得元致的担心果然不无道理,周濛这一趟是极隐秘的行程,但几乎所有的安排都是柳烟主导,从江船上掌舵的船夫,到如今入山的向导、轿夫,都是她的人。
更奇怪的是,他根本看不出来柳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是如何安排了这些人手,如果她不是有什么通天的本领,那就说明柳烟也只是台前的一枚棋子,她的背后可能还有能量更大的势力。
他看了一眼走在他前面的周濛,她这一路上,除了梅三娘的病体,她似乎什么都不太关心,对这个舞女,她的信任显得格外不同寻常。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好过问,只好提起警惕,防止万一有变。
下船的时候是傍晚时分,走到午夜月上中天时,雨势终于变小。
几人停下吃点干粮,补充体力,领头的轿夫对大家说道,“各位,我们已经进了深山腹地,夜里太冷,地又太湿,生不起火,附近也没有村庄可以落脚,我们的建议是不长作歇息,连夜赶路,各位的体力不知是否撑得住?”
柳烟和石斌都表示没问题,周濛正坐在梅三娘的身边,借着月光向她投去询问关切的目光,梅三娘拍拍她的手背,颔首道,“我没事,我又不累。”
过了约莫两个时辰,雨势又大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