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弓没有回头箭。
裴家对此次关乎家族命运的撤离做了万全的打算。
若没有遇到阻拦便罢,即使是受阻,也定是要离开的。
先祖们效忠的大齐王朝早已名存实亡,眼见乱世将至,刀兵为王,声名早不在考量之内了。
所幸一切皆顺,待一行车马到东都城北大门时,城门洞开。
为首的裴涣不动声色,只当没看见里外两侧立满的擐甲执兵的兵士,而那密密麻麻的兵士亦似没有看到这一行车马。
双方就这样维持着诡异的静默,直到裴家最后一辆马车驶出城门。
那扇巍峨厚重的城门在身后缓缓闭合,有人欢喜有人愁。
被前前后后护得最为周严的马车里,裴老夫人收到暂时安全的消息,并没有缓下僵冷的面色。
同行的裴嫣还有伺候的侍女感受到车里冷肃的氛围,即使心中松了一口气,也不敢表现出喜色。
又过了片刻,裴老夫人缓缓动了身形,叫侍女掀开车帘,探身回望了一眼。
入眼却只能看见绵延不绝的车马和士兵,甚至连那扇已经合上的城门也再看不见。
强势了一辈子的侯府老夫人终于忍不住拭了拭眼角,不止是因为这座她生活了几十载的城也许有生之年再也回不去,更是因为留在了城里的人或许也再见不到了。
此时东都城里的孙府后院一样沉浸在一片肃穆之中。
孙庆芳小半月前便收到外祖母的传信,问她愿不愿意随自己去西京。
她一开始不知缘由,便去问母亲,谁知母亲听闻后,却直接将她软禁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从最开始的摔摔打打,到现在只时不时喊两句“放我出去”,即使是被宠得不谙世事,她也渐渐回过味来,明白外祖母此行西京并不是去探亲那样简单。
孙裴氏听着下人来报,安宁侯府众人已经离开东都,面上无喜无悲。沉默了片刻,她起身,往东厢走去。
孙庆芳刚用了朝食,正是无所事事的时候,每日的这个时辰,她都会闹上一场。
孙裴氏走近时,正见她踢打着守在廊口的侍女,闹着要出去。
眉间不觉蹙得更深,她加紧步伐上前几步,一把拽开那侍女。
孙庆芳看着突然出现的母亲,有些怔愣地后退了一步。自从将她关在这里之后,任她如何吵闹,母亲也没来见过她,算起来母女二人竟是十来日未见了。
孙裴氏面色并不好,是那种肉眼可见的憔悴,孙庆芳便不自觉弱了声势,只委委屈屈道:“母亲,你怎么才来?”
孙裴氏原本一腔怒火,面对这样的女儿也发不出来了,最后只化作一声长叹:“芳儿,你究竟何时才能长大?”
近些时日,裴家面临的是家族命运的重大转折,孙裴氏又何尝不是。
她的前半生活得不可谓不顺遂。在娘家时不必说,嫁到孙家来后,亦算得上说一不二。
而这一切依靠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如今孙济文官拜二品,早已不是当年毫无根基的状元郎。
他是文臣,能一路扶摇直上,势必与盘踞几代的文臣之首关系亲厚,而绝不仅仅靠着岳家。
叫整个孙家随裴家西迁,自然最符合裴氏的利益,可于孙济文却不见得。
以他多年来的了解,裴家最是护短。只要裴氏一日是他孙家的主母,无论他现在随不随裴家走,他在裴宵面前永远会有足够的回旋余地。
留在东都,进可攻退可守,同时还能稍稍缓解一些裴氏对他的桎梏,岂不美哉?他又如何会跟去西京,做那外人口中依附于女人的软骨头呢?
孙济文做了决断,孙裴氏就被架在了火上。
若是她坚决要追随母家,她相信孙济文无论出于何种考虑,皆不敢不放行。
可她去了西京之后呢?
和离再嫁?孙济文绝不会答应,何况半路的夫妻哪里又那么好做。
更何况,她父兄皆殁,与侄儿关系平平,眼下最大的依仗只剩了母亲。待母亲百年,她在裴家的日子亦不会太好过。
思来想去,与孙家一道留在东都竟才是最优选。
只是这样一来,她按了半辈子的妾室的肚子,怕就要按不住了。
这些难言的苦闷无处排解,偏最亲近的女儿还要与她添乱,若非方才的一打岔,她是想一巴掌扇在孙庆芳脸上的。
孙庆芳骄纵着长大,对长辈各自的算计确是不知晓的。
终于得见母亲,她急忙问起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母亲,外祖母搬去西京了吗?她们还回来吗?”
孙裴氏眼神愈加黯淡,少顿了顿,叹一口气揽过女儿,往厢房走去,边走边道:“走了,都走了。”
“娘,怎么能这样,我都没跟外祖母还有嫣儿道别!”孙庆芳一听,急了,吵嚷道:“究竟是怎么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