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景九年闰十一月甲子晨,夜雪初霁,北风渐退。
穿过辟开堆雪的夹道,成群的狱卒自远处来,步子愈行愈急,直至北寺狱门外。
带头的北寺狱少卿见来了人便勒马而下,指了指后边的马车,口中哈着白气道:“东西搬进去放好,柳家修的那几册庆史也在里头,圣上有命放到藏文阁去。都给我小心些。”
狱卒们得了命,忙着手脚去搬车里的东西。
不远处传来一阵蹄声,节奏疾疾,不久,一辆马车停北寺狱门外。
见车上徐徐而下的是皇上身边的内官李全,北寺狱的少卿立马含笑相迎:“李公公可是奉旨而来?”
李全点头道:“麻烦大人带个路了。”
今年的冬天异常冷,寒风顺着狭窄的狱道呼呼直吹,发出“隆隆”声响。柳家众女眷都因畏寒凑在一起,希望能暖和些。
独有一女子,躲在冰冷的墙角,扯下囚衣边料,掀开裤脚包扎着渗血的小腿,那腿上的鞭伤骇人十分,血色已在白裤上晕开,她却不发一言。
柳如蓁生得极美。虽因受了些鞭刑双唇发白,面色也更加白皙如凝脂,却难掩其五官纤秀,双眸多情,神容柔婉,正是当下人们印象里的美人佳丽模样。
可这幅容颜,却没有打动任何人,反而让女眷中的另一名年轻女子愈看愈不顺眼,那女子起身走向她,眉宇间尽是恼怒,指着她便排揎道:“柳如蓁,是你自个的罪就赶紧认了,别累了大家。你和你爹还有你哥哥,三人共修的史书怎么就独你那部分有问题?”
见她仍低头,那年轻女子更气了,抢上去就是一掌。这巴掌还没推到身上,就已经被抓住了。
“嫂嫂,抱歉。”身子本就虚弱,柳如蓁用尽全身力气才没受这掌,抬起眼望着她嫂嫂穆容,片刻后才放开她手腕。
穆容抚摸有些发疼的手腕,见柳如蓁在白条子扎结,又是一副冷冷的模样,气急败坏道:“你......”
穆容的声音极大,那守门狱卒过来提醒了一番才安静下来坐回女眷群中。
北寺狱中男女分押,隔壁关着的是柳家的男丁。争执声已惊动到了仅一墙之隔的柳丘和柳子云。
柳子云见妻子又在无理取闹,因受了刑,憔悴难言地看向父亲。柳丘护女心切,清了清嗓子,怒声道:“好了别吵了,要怪便怪上老夫,是老夫我带着子云和蓁蓁修史的。”
元京柳氏乃庆朝史官世家,世代任朝中史馆令史,专注皇家修史。在元京中,家底不算雄厚,却也是世家,受人敬重,一向以公廉自称,常是旁家结交,攀附的对象。
柳如蓁不太喜她嫂嫂,不仅因她蛮狠无礼,还有一原因便是因为是家族联姻,毫无情感可言。
听见爹爹拥护自己,她心中一紧,自责之情更深,满上心头。终究是撑不住,眼眶不自主的发红道:“爹爹......”
柳如蓁哪里会知道,从古竹县寻回的那些散佚的史料会有问题。
寻回来时,正值八月十五,中秋日。她还和家人赏了一轮月,才开始着手修编。没曾想,将庆史中司马世家几页补了未到半,朝中的一些站派权臣立马跳出来上书弹劾柳家,言起谋私权篡史,诋毁太尉司马徽,其罪难逃。
一朝间,弹劾的谏书累如山,皇帝立马派御史率人调查。朝中自然也有人为柳家说话喊冤。
可几番下来,真被御史查到柳如蓁负责修的司马世家中,有那么一句:“司马家长子司马徽阿附权贵,以计娶宰相独女刘氏,逼得其自刎,刘家由此没落......”的所谓诋毁之言。
那句话真真是她亲手写上去的,无法辩驳。寻回的史料是当年刘氏后人存下来的,她也是寻证了许多人,确认无误才着笔添上去。
司马家亦是元京一大世家,起家比他们柳家还早许多。
两家交集不多,却也无怨无仇。
打从柳家下狱以来已有几日,她已是意识到,许是司马家如今位极权臣,护名声的很,即便是真实发生的事,他们也不容许有污点入史册。
而那些站派的官员,估计是为了讨好司马家,才如此声讨柳家。
秉笔直书,公心存世。柳家修史的所持的训诫。她做到了,但到头来却是这样的下场。
“圣旨到了,都给我清醒些。”一尖细声将她神思硬生生扯回。定晴一看,已有名内官立在狱门前,双手捧着诏书。
在北宫的宫邸学念书时,她曾见过眼前这内官,她记得他名唤李全,是皇帝身边的红人。
那时,他手上捧着的是皇帝因赏识她才华,命其为宫中上巳日作赋的上谕。此刻,李全手中展开的诏书写的尽是有关柳家篡修庆史之罪。
他声音不大却刺耳十分,仿佛利刃可凿破寒冰。一字一句皆在狱中回荡。
“柳家修史毁他人名誉,圣上念其世代有功于国,从轻发落。剥柳家在任所有官职,男丁皆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