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代月斋缓慢地垂下眼眸:“常妈妈,先扶我回院子,再让倩云把上回王大夫开的冰肌玉露膏拿来。这回跪的太久,怕是有些冻伤了。还有衣服,叫彩云把去年做的那件月色绣白梅的再熨一熨,别让人看出什么褶子来。襻膊也带着,不许忘了。许老太太爱看打人马球,我得打得好才是。”
常妈妈一面扶着代月斋一瘸一拐地往外走,一面听她嘱咐这个、嘱咐哪个,心中不由一片悲凉。
哪家的小姐如代月斋一样,小小年纪便要用自己的婚姻大事做筹码,筹谋算计?这深宅大院里的争斗,本该与代月斋无关才是……
常妈妈不由背过身揩去几滴泪,才期期地应了下来。
刚出了祠堂,便是一阵凛风扑面而来,大雪纷纷扬扬,目所能见之处一片纯白。
代月斋冷不丁被这寒风一吹,有些头晕脑胀,但她忍下来没作声,依旧与常妈妈走着。
出了祠堂,再穿过一条抄手回廊,便可以看见一座三进的院子,院子上挂着个‘初月院’的匾额。
长廊广庑,空阔有余。只是陈设极少,至多可见色泽单一的木色雕式,虽然秀丽雅致,但还是颇为清冷。
常妈妈先叩了叩院门,随即门才开了,彩云和倩云立即迎了上来。
与常妈妈一样,两个侍女穿的也很朴素,甚至是颇为落魄。但她们无论是衣服还是发髻,都打理的干净整洁。手虽然粗糙但很温暖,紧紧抓住代月斋的手时,代月斋觉得自己仿佛握着两个热腾腾的火炉。
看着两个人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心和担忧,代月斋笑着安慰:“没什么,我跪惯了的。”
“大娘子虽是往日里也罚过,可这次不知是哪儿来那么大的气性儿,让姑娘你在寒冬腊月里跪过祠堂。瞧瞧这手,真真冷的跟冰一样。倩云倩云,快去灌个汤婆子来让姑娘暖暖。”彩云心疼地说。
倩云点点头,连忙就要去。
代月斋先叫住她:“先不忙。倩云,过几日许家要做东举行马球赛,你去帮我打听打听,看看许家这回都邀了哪些人家?特别是男子,要格外注意圈出来。”
这是代月斋一直以来的习惯,但是倩云看着代月斋苍白的脸颊,一时犹疑不定。
代月斋安慰似地朝她笑笑:“我不要紧的,有彩云和常妈妈照顾我,你先去替我打听。”
倩云只好点头,将手中的汤婆子交给了常妈妈,自己拿了一把伞,闯进了风雪之中。
彩云则将代月斋的两只手捧在手心里,一边哈热气替她小心揉搓,一边说:“姑娘你也太小心了,每回许家宴请都要摸清这些,便是不去管它又能怎样?”
常妈妈闻言皱眉:“姑娘这样做自然有姑娘的道理,咱们只管做便是了,怎得如此多的抱怨。”
彩云不由皱了皱鼻子。
代月斋无奈地笑笑:“我也嫌麻烦,只是身为女子,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男子若是与女子胡来往往成其风流名声,可女子却要被视作残花败柳,被唾弃不知检点。若有一声名狼藉的男子与身世清白的女子在一起,便是没有什么,往往也会传出些风言风语。虽然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但传言总归不好听。”
彩云听得叹了一口气,嘀咕道:“都是这男女之别害惨了人,要是姑娘你也能像那些相公一样科举考试,怎么着也可以中个状元回来,要比老爷强呢!”
说着,她又低下头去替代月斋哈气暖手。
“你这丫头总是管不住嘴,这话怎么能乱说呢?”
这时,常妈妈从内室里拿了玉露膏出来,一面拧着瓷罐盖子,一面皱眉道:“在咱们院子里这么说说就算了,出去可要仔细你的舌头。大娘子生怕抓不住咱们姑娘的错儿呢,你倒好,上赶着递小辫儿。”
彩云不由吐吐舌头,没敢反驳常妈妈,而是颇为乖巧地接过她手里的汤婆子,小心仔细地放在了代月斋怀里。
常妈妈则半跪在代月斋面前,小心翼翼地卷起她半管裤腿来。
只见代月斋凝脂般的肌肤,膝盖处已经跪的淤青发紫。
常妈妈心里发疼,着意多挖了一点玉露膏出来,吹着气,小心翼翼地朝代月斋膝盖上抹。
冰凉的膏子刚一接触皮肤,代月斋就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常妈妈手上一抖,不由下手越发轻了。
代月斋却勉强道:“常妈妈,我不疼的,你用点力吧。跪出来的伤,总要揉尽了淤血才好得快。不然赶明儿我上不得马,许老夫人该不称意了。”
常妈妈心疼的不敢下手,可在代月斋的催促下还是又挖了一些冰凉的药膏,犹豫再三后,终是咬牙用力往代月斋膝盖上一掼!
这种感觉仿佛七八个大锤同时打在一处一样,疼的代月斋瞬间惨白了脸色,额头渗出了大滴大滴的冷汗。
可她死死咬住了嘴唇不发一声,直到常妈妈将两只膝盖骨都掼遍了,她才颤颤地松开了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