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又落起了雨,绵延不绝的雨,像要下到时间尽头,整个城市笼罩在潮湿雨丝织成的大网中,昏昏入梦。
叶鑫躺在床上,迷蒙中听到外面门锁响动,有人走了进来,顺手打开了客厅的大灯。
她下床去看,透过门缝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那人正把上身的警服脱下,又拿在手上抖了抖雨水,挂在了衣架上。
“爸爸……”叶鑫轻轻呼喊了一声,便打开门,飞到了男人身边。
男人转过脸来,正是叶长安。叶长安摸了摸叶鑫的头发,嗓音沉而哑,“作业写完了吗?”叶鑫惘惘地点头。
叶长安又说,“你妈让我早点回家,说今天包饺子吃。走,我们去厨房看看。”
厨房的门拉开,沈霞果然在里面,正忙着擀面皮,馅料已经调好了,盛在碗里,是叶鑫爱吃的鸡蛋豆腐馅儿。浑圆紧实的饺子皮,从沈霞灵巧的手下冒出来,一张张摊在了案板上,
沈霞笑道“你们进来做什么?”叶长安撸起袖管,殷勤道“今天我帮你包饺子。”沈霞笑他那双拿枪抓人的糙汉手,怎么做得来这种精细活。
叶长安不甘示弱,非要露一手,只见他右手揭起一张面皮,左手挖了一勺饺子馅,然后把面皮一合,两只手有模有样地捏起来,一套动作下来,一只饺子总算成形了,但是张牙舞爪,模样怪异。
叶鑫格格地笑,学起叶长安,抓起一张面皮包起来,沈霞拦不住,又是气又是笑,絮叨着“你们俩净给我添乱!”
一只毛绒绒的小狗一颠一颠跑来,蹭到叶鑫脚下,叶鑫蹲下来看,是豆豆。
豆豆张着乌黑湿润的眼睛,歪起脑袋看她,叶鑫牵起它的一只爪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喃喃问道“豆豆,豆豆,怎么是你?”
她从豆豆透亮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脸,一张稚嫩的,十三四岁的少女脸庞。眼泪倏然从眼角滑落,濡湿了头发。她惊惶地抬头,看向父亲,然而叶长安已不见了身影。眼前只有一片空洞的白,那是房间的屋顶。
是一场梦,又像时光旅行,带她重温了一次小团圆。
她用手抹去眼角的潮湿,转头望向窗外,天色微明,雨水已经停了,偶尔有树上的水滴滑落,啪嗒一声打在地上。
初春的天气,风已经不再凛冽,有阳光的时还能嗅到大地回暖的气息,可是春天并没有真正降临,一场风雨之后,空气顷刻变得阴冷,仿佛冬天又回来了。
如同这世间的生离死别,漫长的时间能驱散它带来的伤痛,但在寂静无人的某一刻,又会重新回到伤痛中。周而复始,永不停息。
叶鑫第一次经历的离别,是和小狗豆豆。豆豆是一只雪白的博美犬。十三岁那年,在她的软磨硬泡以及叶长安的助攻下,沈霞才同意了叶鑫养狗的想法。
叶鑫非常喜欢豆豆,每天傍晚都牵到楼下遛一遛。豆豆跑丢过一次,沈霞母女花了一天时间寻找,还好找到了,叶鑫抱着失而复得的豆豆,激动不已。但没过多久,豆豆还是走了。那天,叶鑫放学回到家,照例去找豆豆,唤了半天没有动静。叶鑫问母亲,豆豆去哪了。沈霞脸色难看,说又走丢了,叶鑫放下书包就要去找,被沈霞拦住了,她劝阻半天没有用,终于松口说道,“豆豆死了,你找不回来了。”死了?叶鑫哭着问怎么死的,沈霞不看她,低声说,狗得了急病,抱去兽医院看,没治好,直接埋了。
叶鑫气得转身回到房间,把门砰地关上了。半夜里她起身去卫生间,刚一开门,便看到客厅阳台的灯还亮着,母亲坐在阳台上发呆,客厅的电话突然响起,沈霞忙接了,接了之后就恨声道“你终于有时间回电话了,我还以为你也死了呢!”沈霞的声音听上去忽高忽低,听得出她在努力压低嗓音,但愤怒的情绪又会突然间把她的音量顶上去。
“你最近是不是又招惹什么人了?”她的声音一顿,克制着渐渐低下去,但叶鑫还是听到了,“今天豆豆跑出去后被人打死了,肚皮上一个碗口大的血洞,身子下还掖了一张纸,你知道上面写的什么吗,——莫管闲事!我都没敢跟女儿说。”
“你现在不要说什么不是闲事,是警察职责,你先想想我,想想女儿,我们每天过得提心吊胆,凭什么?”
那天之后,叶鑫再也没提过要养小动物。沈霞以为她忘不掉豆豆,其实叶鑫是害怕,不想再枉送一条生命。
叶长安停职在家的那段时间,叶鑫对叶长安的态度很冷淡,她信了报纸上对父亲的指控,同时想起豆豆的死和他有些干系,更不想同他如往日般亲近。
即便后来她偷听到段磊与叶长安的对话,了解到父亲有可能是冤枉的,一时间却还是别别扭扭,不愿意跟叶长安好好说话。
叶长安去新吉县的那天早上,叶鑫朦胧中看到父亲的身影,他立在门边注视了一会自己,然后阖上房间门,走了。
叶鑫有些怅然,翻了个身,小声叨咕着“算了,等你回来以后再和好吧。”
但是命运并没有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