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爱医院依山傍水。它毗邻漓河,这条河浩浩汤汤,从遥远的地方流过来,又向遥远的地方流过去。漓河不远处便是长居山,山色苍翠,与碧绿的漓水交相辉映。叶鑫将车停靠在岸边,一个人向水边走去。阳光下的水面跃动着浮光,远处山峦起伏,形成一条淡淡的曲线,凉风从四面八方吹来,风里仿佛裹挟着模糊的呼喊,“叶鑫——”,有人在叫她,像是从对面的山头传来。“严许……”隔着滔滔的河水,她从心底回应了一声。
许多年前,他们会在晴好的天气里,爬上长居山。
山的最高处有一座庙宇,叫“大觉寺”,灰瓦黄墙,一派古意。门前石阶斑驳,叶子落了一地。厚重的寺门里传来僧人们敲钟诵经的声音。
一缕缕香火青烟从庙里飘出,飘到云深之处。他们站在庙宇前,回望整座城市,从密密麻麻的楼宇中寻找他们的来处。
漓水像一条绸带,飘落在大地上,山风浩荡,举目便是长空,他们欢笑着,不断叫起对方的名字,这两个名字便在山谷之间回荡缠绕,伴着沉沉钟声,向远处蔓延,然后穿越了时间的河流,再次回到叶鑫耳边。
她落下泪来。
“你好,请问,严许医生今天出诊吗?”
导医台的护士查询之后,露出礼貌的微笑:严许医生在的,您先去挂个号,严医生今天病患不多,祝您早日康复。
叶鑫的心脏突突跳动起来——他真的在这里!
“我想问一下,严许医生的诊疗室在哪里?”小护士给了她一个位置,她走到那里才发现,竟然是皮肤科门诊,她有些疑惑,然而向科室的值班护士询问过后,证实严许确实在这一层,第7诊室。
叶鑫心里暗暗吃惊——严许当初不是攻读的心外科吗?怎么成了皮肤科大夫?
她坐在皮肤科门诊室外面的椅子上等候,距离医院下班还有一小时,她的呼吸变得急促,现在他们仅有几步之遥,一个难以想象的距离。
可见了他,第一句要说什么呢?要做出什么表情?他们还能认出彼此吗?
越想下去,心里越不安,甚至有了逃跑的念头。隔在他们之间的,是六年时光。对她来说,六年已经足够漫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候诊区渐渐空荡下来, “请患者注意,诊区进入中午休息时间,下午两点对外开放。”
播音室突然发出了声音,叶鑫的身体腾地热了,眼睛一动不动盯住了7号诊室的门。
门开了,叶鑫屏住呼吸,然而很快,一颗心便像盘旋的飞鸟敛起翅膀,落在地上——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位女性医师!
叶鑫努力维持镇定,上前问道:请问,您是严许医生吗?
女医生点点头,说:“我是。怎么了?”
和女医生敷衍了几句后,叶鑫逃了出来。
她再次来到导医台:“你们医院还有叫严许的医生吗?男的,严格的严,许诺的许。”
导医台的又查询了一番,回答道:“我们医院只有一位严栩医生,是“栩栩如生”的栩,是女医生。”
她预想了很多结局,却唯独没想到是这一种。那天遇到的真的是他吗,如果不是,那他又在哪里,在过怎样的人生?
因为这戏剧性的桥段,她反而把自己的心境看得更透彻。
她一直告诉自己,想见到严许,只是想确认他的右手是否康复,问清楚从医院离开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接电话,知不知道她找了他很久,然后亲耳听到他的回答,不管答案是什么。
但现在,她不用说服自己什么了。她想见他,或许仅仅是出于思念。
叶鑫站在四楼的窗口,迎着呼呼灌入的冷风,站了很久,看外面的云,停一阵飘一阵,直到渐渐散去,只剩一片空洞的蓝。
她没有离开医院,因为她突然想起,那天是在七楼走廊偶遇的严许。
她来到七楼,看到导引牌上赫然写着“心外科”,她心底栖落的飞鸟,又发出了扑簌的振翅之声。
心外科护士站的墙上有四排医师简介栏,叶鑫扬起脖子,仔细检视每一张照片,每一个名字。
经过漫长的寻觅,依旧没有严许——没有他的名字,也没有他的照片。叶鑫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