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谢宅,详聊到亥时。
沈妄川才刚下值,捶着快要断掉的腰,翻墙进来。
他枢密院吏房书令史的职位,并没有随着身份的变化失去,反倒令同僚对他多了几分说不清楚的同情。
自接到出兵的指令后,他就忙得没完没了,连跑来翻墙商议大事,都是削减了睡觉的时间换来。
匆匆忙忙交代下自己所知,便又急急离开归去。
洛怀珠看不过眼,和谢景明一左一右给他塞了两个热炊饼,让他带走填肚子。
“还是你们最心疼我。”沈妄川把炊饼往嘴里一塞,随着秋风飘走。
这等关头下,他们四人谁也难抽出什么空隙来,再次聚在一起,就连吃饭都得握着文书,听着属下来报各路情况。
更不用提朝野重臣。
一连几日,除去傅伯廉带着十来位直臣,日日站在垂拱殿外欲要面见圣上,求圣上收回成意,重做安排,谁也没有动。
大臣们行走间都是低着头,匆匆越过狭长的长庆门甬道,也越过那一袭袭挺立门外的紫衣红袍绿服。
谢景明依然端着那副风雨难侵的冷硬面孔,似乎先前与傅伯廉携手查沈昌一事,只不过错觉一般,次次经过都如同没见着对方一样。
“不亏是谢侍郎,风雨不动安如山,真是一派大家风范。”
此类阴阳怪气的冷言冷语,青年也当作没有听到一般,每日照旧汇报手中诸事,对于定远将军即将出征的事情,一概不问、不理、不听。
王侍郎筹措辎重时,内心已麻木,虽有愤恨,又不知愤恨向谁。
他见青年如秋风,匆匆刮过政事堂,终是忍不住,一路追到宫门,溢出一丝冷笑:“谢侍郎,如今点兵辎重为最,你身为中书门下侍郎,即便不亲身忙活,也总要投身于此。”
政事堂并不大,对方近两日净是忙着翻查北地与靺鞨交易诸事,甚至一路查到户部上,让本来就忙得挠头皮的户部雪上加霜的事情,可引起不少闲言。
他一个兵部的人,都听了不少户部尚书的抱怨。
谢景明脚步刚踏出宣德门,紫袍被风吹得飞扬起来。
西天残霞殷红,霞光掩盖远处微山,秋意肃杀,吹皱护城河河面,荡起一波波涟漪。
杨柳旁的各色花卉拼死怒放,似要赶在秋尽之前,再肆意狂欢一把,只不过娇媚之中透着一股疲倦,似要凋落。
青年回首,猩红落照满身,看向站在暗影中的王侍郎。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朝着对方行了个揖礼,便继续抬步往外走去,接过护城河外静候的长文手中缰绳。
西风将他影子拉长,消失在视野之中。
王侍郎握着拳头,静立宫门内,心中百感交杂。
是夜。
谢景明将厚厚一叠书信写好,揣进怀里,带着长文长武两人前往公主府。
京师近日戒严,内城的门关得更早,铺兵巡查也更紧,他自公主府密道出得福田院,再向陈州门内大街转去,回到挂上“耕读传家”的老宅。
谢家低调,隐没在外城小巷中,不亲近的人都不知道对方和公主府扯得上关系。
他着长文长武守在院子两侧,利落翻过院墙,落在院中。
“谁!”
院中护卫紧张,长刀出鞘,对准他的方向。
“是我。”谢景明走到光下,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三郎君可回到?”
回廊处的细竹帘子底下,出现一只麦色的大手,将细竹帘子撩起来,探出半张黑黝黝的脸庞,冲他一笑,露出雪白牙齿。
“景明想阿兄了?”
此人不是谢家三郎谢行远,又是谁人?
谢家三郎君是个不着家的远行旅人,他名虽为迩,乃近之意,人却是和他的字更相近一些,平生最爱大江南北、西陲漠北,大乾与近邻诸国,就没有他不踏足的地方,十年归家一趟,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掐指一数,他们上次见面,还是为着林家变动,谢行远将谢景明打晕绑起来一事。
谢景明墨蓝衣摆一掀,越过护卫,阔步朝他走去:“三兄,你可曾到过营州?”
“不巧,刚从靺鞨军中逃回来。”他伸手将自家小弟肩膀揽住,使劲儿拍了拍,“想学靺鞨话吗?阿兄教你。”
短短两句话,可真是令人惊心动魄。
谢景明眉头一跳,端详他:“你什么时候混进了靺鞨军中?”
幸好,瞧着不像受伤的模样,就是黑了些。
“我也不想。”谢行远叹了一口气,揽着人往后院走去,“还不是靺鞨粟末部将我抓去了,说我是大乾奸细,非要将我处死。亏得你阿兄英俊潇洒,得渠帅之女青睐,逃过一命。”
“你娶亲了?”
“哪能,我就说我配不上,要先挣来军功,便被丢军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