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轮偏斜,将阴影送入墙根。
傅伯廉和谢景明退下,前后错开半步,离开宫城,前往安置楚州人的住所。
二人站在宫阙旁,看着孤零零的一辆车驾,才意识到他们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都得对着对方那张脸。
历任数年,傅伯廉可没给过谢景明什么好脸色,碰上不是冷哼就是阴阳怪气。
“我去租马。”
“上车吧。”
两人的话同时开口。
傅伯廉扭过脸,看着开始歪斜的日头:“坐车里,路上可以给你说说情况。”
他可是为了公事,不是体恤他谢景明没有车驾候着。
“多谢。”
饶是对方语气冷硬,谢景明依旧斯文有礼,并请他先上车。
傅伯廉瞧他那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谦恭模样,心里的气腾腾几下又起来,他依旧没忍住,如同往日那般冷哼一声,才提起衣摆上车。
谢景明也不讨他嫌,贴着车厢靠门的地方端正坐好。
“坐那么远,你是想我说话嚷着,还是嫌弃我老头子身上有怪味。”见对方对他避如蛇蝎,傅伯廉心里忽地又不舒爽起来,“这边坐。”
他伸手指向自己左侧靠车窗的地方。
不明白对方发什么火,但不想多事的谢景明,依言坐过去,垂眸听对方把今日之事细细讲一遍。
他隐隐嗅到,此事有阿玉的手笔在。
车驾停下来时,傅伯廉恰好将话说全乎,回顾一遍,没想到遗漏什么重要内容,才离开车厢。
亲随将楚州人安排在麦秸巷一座六房的宅子里,地方或许逼仄了些,可此地就在太学背后,又在他住宅斜对面,更是外来有钱学子租赁房子常选之地,更安全一些。
“尸体有几具,都送哪里去了,可有派人守着?”
他一下车,便直接开口问起正事。
亲随一一回答:“禀侍中,尸体只有一具,已遣人从义庄送往大理寺,恐怕尚未到地方。”
傅伯廉估摸着脚程也没那么快,只是有些担心:“派了多少人前去?”
“六个。”
天子脚下,对方应当不至于猖狂到十数人出行劫掠棺材,该够人了。
他抬脚踏进宅子里,向一众白头翁说明来意,表示要问话。
不过问话的人倒不是他,而是谢景明。
对方站在简陋堆满瓦罐的庭院里,让人一个个来,没问到的全都留在屋里,还让长文给屋里人打快板,唱着荒腔走板的哀戚调子。
“老丈莫紧张,有什么话,如实说就行。”
他脚步往一旁退了退,将庭院里唯一一点疏疏漏漏的阴凉地留给白头翁站。
头顶日光正辣,傅伯廉都忍不住跑到屋檐下避暑,缓一阵才能出去。
对方却愣是没挪动过,连幞头边上一圈湿掉,后背逐渐深色,也依旧面不改色,如同一块被晒得干硬的岗石。
日轮渐斜,挂在树顶。
傅伯廉看着谢景明认真盘查的侧影,瞥过去的眼神中,有那么一瞬间的复杂,甚至带上点深沉。等对方将脸转来,他又恢复惯来的挑剔,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谢侍郎门下侍郎当得好,又是天子近臣,又是变革能臣,没想到竟连刑狱勘查,都有一番真功夫。”
他背着手站在一边,拉长的影子投在对方身上,将对方清瘦背影完全盖住。
暑气刚消,衣袍尚且单薄,印出那一条犹如铁鞭一样突兀嶙峋的脊骨。
光是瞧着这背影,倒是有几分温雅君子青衫薄的味道。
谢景明面上神色不变,只垂眸接过一旁长武的记录,扫了几眼前面所记,嘴里平静回复对方,“不敢与侍中相比,青天之名誉满京都,连楚州人都有所耳闻。”
傅伯廉:“!!!”
他就知道对方那张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来,竟敢嘲笑他。
去他的温雅君子,此人分明就是一块臭石头。
气呼呼的侍中甚至连马车都不让他坐了:“此地有马可租,谢侍郎还是赶紧租一匹,赶来大理寺继续稽查的好。”
车驾辚辚离去,只留下高高扬起来的尘土。
谢景明侧身躲回宅子门边,用袍子挡住黄土,等到灰尘散去,才对着马车残影轻笑一声,也不恼怒,径直抬步去租马。
租马的店面就在太学隔壁的隔壁,与“轻翰烟华”相距并不远。
他选好马匹,等别人装上鞍鞯之际,转身往二层看去,窥得半边静坐侧脸,正垂眸提笔,不知写些什么。
或许是觉察到对方视线,洛怀珠写完一句,将笔停下,往窗下看去,恰见青年仰头看来。
斜阳入室的天光中,她侧脸渡着一层淡金光晕,似梦里人一般,对他嫣然一笑,颔首致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