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几瓶酒,半天怎么都没装好。”酒坊里,一名膀大腰圆的妇人叉着腰,语气不善。
苏愿棠垂首而立,肩膀止不住的颤抖,单薄清瘦的背影叫人怜惜。
那妇人瞧见少女沾了泥点的鞋面,想到了什么,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木盆,冷水溅出来泼了苏愿棠一身。
“整日往外跑,这都多少年了,还等着那小子来娶你,我呸!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她啐了一口,满脸嫌恶。
“看见你这张脸就心烦,再让我发现你偷偷出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如今已是寒冬腊月,苏愿棠还穿着几年前的旧袄,里面只剩下薄薄一层棉絮。冷风猎猎,吹红了她的鼻尖和脸颊。
少女面无表情地弯下腰将地上散落的工具捡起,对那些伤人的字眼早已习惯。
那双细嫩白皙的手指也满是冻疮和老茧,苏愿棠轻声道:“对不起婶婶,下次不会了。”
“哼,你还想有下次?”女人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她压着嗓子道,“我可告诉你,这两日孟家就要遣人来接,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哪也不许去!”
说到这,少女原本死寂的眼里出现一丝波动,她伸手拉住女人的衣角,“婶婶,愿棠不愿嫁过去。”
妇人闻言,眼珠子一转,眉梢吊起,“不想嫁过去,就老老实实把玉春酒的配方说出来,你爹临终前没告诉你,我可不信。”
苏愿棠无奈摇头,“婶婶,父亲母亲从未让我学过这些,我真的不知道。”
“如今这破酒坊就要倒闭了,你不知道,那就老实嫁过去。”女人扯开她的手, “你也知道,你哥哥是要考取功名娶媳妇的,这些哪样不花钱?再说那孟员外家,多少人想去还去不了的,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别不知好歹。”
苏愿棠绝望的闭上了眼。
谁不知道,这孟员外是十里八乡的有名残暴,年过百半却十分好色。
府中一共有二十多房妾室,不知多少年轻貌美的女孩进去,最后被裹着草席丢出来,化作一堆白骨。
妇人见她不动,没了耐心,索性直接扯着衣领将人从地上拉起来。
她看了眼天色,转身进了屋里,再出来时,怀里抱着一大箱旧衣服。
“行了,这些酒就先放着吧。你去把这些洗了,今日洗不完不许吃饭睡觉。”
霜风渐起,只留苏愿棠一个人在院子里,从夕阳薄暮到皎月当空,屋里点着灯,暖黄的烛火从缝隙中漏出来。
苏愿棠心里盘算着自己这些日子攒下来的银两,加上今日去镇上换的一贯,已经足够她在外面过活了。
只是酒坊是父亲的心血,如今被叔婶霸占,几乎到了要关门的程度,她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箱子里的旧棉衣因为放的时间太久,带着股发霉的味道。她将洗好衣服一件件晾在竹竿上,井水冰凉,她的手也变得红肿僵硬。
里面只剩下最后一件衣服,苏愿棠叹了口气,伸手从箱子里掏了出来。
月光下,淡青色的长裙已经染上了黄渍,裙摆处绣着的翠竹针脚细密工整,昭示着她的主人是一位绣工如何了得的女子。
这是母亲的旧衣,苏愿棠愣在原地。
当年母亲去世,婶婶觉得晦气便将她的东西扔的扔,卖的卖,没想到这件衣服因为和旧衣服混在一起,逃过了一劫。
不等她将衣服收拾起来,原先紧闭的屋门不知何时开了,女人背着光,只能看到黑漆漆的轮廓。
“手里拿的什么?”
苏愿棠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她紧张地开口,“还未浆洗的旧衣。”
少女嗓音极轻,冷清如落入白玉盘的青珠,被夜风一吹,就化作粉尘,散的无影无踪。
女人怎会轻易放过她,几步上前夺了衣裳,仔细一观,嘲弄道:“我当半天没了动静,只以为人要死了,不成想洗衣服还叫你洗出了宝贝。”
苏愿棠执拗地不肯松手,却被她拿起棒槌敲在手背,登时红肿了一片。
“你想要这衣裳?”女人眼里露出精光。
苏愿棠点头。
“若是你就乖乖嫁过去,这衣服就当是给你嫁妆。”
女人的声音一遍遍回荡在耳边,苏愿棠攥住衣角的手松了又紧,指腹摩挲着衣角依旧挺立劲拔的翠竹。
万籁俱寂,她垂眸,浓密的睫毛遮掩住眼底的情绪,她轻声道:“好”。
苏愿棠刚想拿过衣裳,却被女人拦住,“行了,早些回去吧,等孟家来人,我自会交给他们。”
*
孟家的人是第三天来的,彼时天还不亮,破旧的小屋前停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大红喜轿。
少女身着鲜红嫁衣,头发被高高盘起,头上是用宝石和金子制成的凤冠。
轿子晃晃悠悠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大红彩绸的轿帏上是艳粉浮金的如意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