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囚牢,生死难料,竟还有心思做这等闲事,未免让人捉摸不透。
她一双眼带着警惕,审视起人来。
那人虽阖着目,却心如明镜:“在下如今成了阶下囚,虽未能踏入酉中看上两眼,能将蝉莲种在这无妄峰,也算不虚此行。”
“你是蛮人?”她自然不信他的鬼话。
“蛮人?”那人听闻,又睁眼看她:“我道酉中乃开化明礼之地,携礼而来却先见兵戈,酉中人与我们蛮人倒也无甚不同。”
阿泽无视他的讽刺:“我们从不掠人疆土。”
“我竟不知原来这天地山川成形之时,便刻好了归属!”那人嘲笑,见她淡漠老成的模样,好奇问:“所以你们殿主真如传闻那般不喜北人,见一个杀一个么?还是,怀疑我与夜里闯殿的贼人有干系?”
阿泽眯了眯眼,此人处变不惊,洞悉外事还敢拐弯抹角探听虚实,纵使很快倾过身来求饶,只让她觉得深沉。
“实在是冤枉我了!我不过一介凡夫,哪里有胆子闯长生殿?”
“那你入酉中为何?”
“都说了,不过是想游历酉中光景。”那人见她面无表情,又顿了顿:“顺便办点私事。”
“什么事?”
“私事私事,岂非贵在一个私字?”
阿泽见他狡猾得很,扬了扬眉:“你这般油盐不进,活该一辈子关在这里。”
男子将目光投在她身上,反客为主:“你们少主我是见过的,你一个小弟子也敢跑到这山牢里来,胆子可真大,就不怕我高喊几声,把人招来?”
“你大可试试,是你的嘴快,还是我的剑快。”
那人颇为意外。
她已从怀中取出牢门钥匙,轻轻一晃,见人很快变脸,却仍在做无用的解释,轻摇了摇头,作无奈状,勾起的嘴角好似在嘲笑他的愚蠢。
“你很聪明,长生殿对异族来人的确杀无赦,但要死得痛快,便是痴心妄想。你应当不知峰下有一万狼窟,历来西面之人,都是直接捆好丢下山,任野狼啃噬而死。”
她捕捉到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寒畏,紧接着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所以,你必须与那人有关。”
男子猛地回过神来,从她渐亮的眸中并不见火光行迹,心咯噔一跳。
“你到底是谁?”
“听好了——”她只将一出天衣无缝的盗窃之计缓缓述之,见人再说不出话,面色缓和下来,眼神却幽深下去。
唯有具备利用价值的人,才有活命的可能。
思虑后,他道:“方才是在下有眼无珠,姑娘既有张良计,我自愿俯首听命,只是,能否将那株蝉莲还与在下……”
她一愣。
“这蝉莲开花,无双之美,但鲜有人知道,此花还有一道用处,可以毫无痛苦地了结人性命,姑娘既愿给我一线生机,不如,再赠一个痛快?”
她听闻眉头一皱,见他从山牢中尽力伸出手来,手掌宽厚,五指修长,唇边挂着恳切的笑意,好似全无她所想的深意。
她将蝉莲幼苗放入人掌心,却在松手的一刹,毫无预兆地旋腕出手。
男子始料未及,反应颇快,顺她动作绕过,二人就这狭窄牢缝,相交一招。
然这样一来,那蝉莲便被她拂下了不远处的断崖。
“你——”
男子见自己恳言未换来怜悯,面上终于不复云淡风轻。
也正是这一时的急躁使他落了下风,手腕被阿泽右手三指死死钳制。
动弹不得之际,她一击他胸前,一青一朱两粒丹药灌入人口。
“你给我吃的什么?”男子呛了呛,第一次露出冷血神情,却听见一声锁响。
很快,阿泽将他提了出来,铁链一端绕在掌上,在人膝窝踹了一脚,等人闷声跪下,严声警示:
“记住,这山上能救你的,只有我。”
长生殿光华杳淡。
她押着人在殿中天井的镜未湖旁静候诏令。
湖上有一棵千年梨树,乃是开山老祖所种。
殿中灯火通明,先入的卞玉行色恭严出来,却道:“你不必进去。”
她神色不动而僵硬,心中已沉了一沉。
“是。”
唯有身后被束缚者瞥见了她腕上微微突起的青筋,他目光停留一瞬,遭人推行。
前方无形的威压,迫使整个夏夜再无一丝风动。
他入殿的步子顿了一顿,终于知道了先前的嬉笑顽劣,在绝对实力面前,何等幼稚。
而她呢,又是否能在那位宗师的眼皮底下,暗渡陈仓?
男子想着,像是白送上门来一个黄泉路伴,恐惧消解,忽而心安。
然殿门打开的一瞬,内里即拂出一掌不小的风波,重重打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