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亦安重回亭外阳光下,顺着声音朝远处的树望去,明明是盛夏,那树上却片叶不生,枯黑的枝子上倒吊着四个人,颇为诡异。
被吊得最高的花鸩脸憋得通红,扯着嗓子喊:“你把主子念的心烦了,我们就得多吊几个时辰——!”
危亦安回到亭内:“你罚他们?”
男人眯着眼睛,不置可否:“他们选错了人动手,当罚。”
危亦安露出些惊讶,又转为欣慰:“你可算知道管束他们了,那毕竟是官府的人,虽然官职小,但也不能乱杀,万一引火烧身暴露了身份,咱们之前的谋算全得搭进去。”
男人把手中竹叶扔到泉水中,平静道:“花鸩的手法已经在官府留下记档了,下次再遇到官兵,灵淙动手。”
“……”危亦安只觉得胸闷气短。
“得了,我做什么折自己的寿数教你做事,”危亦安双手一摊,从袖筒抽出一沓贴着黑条的信封,“喏,今日的单子。”
黑衣之下,一只苍白的手接过信封。
那双手骨节如削,修长漂亮,连带着手中的信封也看着贵气了些。
双手的主人打开信封,眯着眼睛挨个看过,要留的就放到左手边,不接的便退还给危亦安。
同他手上利索拆信封的速度不同的是,他阅读起来很慢,仿佛眼神不好似的,有时还要凑到光前,但又绝不让阳光直接接触。
危亦安本气着,看他那吃力模样又哑了火气,把信封夺来,认命地一个个念给他听。
男人喉结上下一滚,沉声哼笑着往亭柱上一靠,懒散模样像极了被伺候惯的大猫。
竹叶沙沙作响,危亦安声线平直,迅速报着成串的人名和赏银。
一身华贵黑衣的人眼睛半垂,浓密睫毛遮挡着瞳孔,一动不动,若不是他伸手又捞了一把竹叶,左右晃动分配信封,看起来简直就像睡着了。
不知不觉间,退回的信封已经叠成小垛,被留下的寥寥不过两封。
“这些人的押金可就便宜我们裕安镖局咯。”
危亦安把被退回的信封收起,转手又从袖袋中掏出另外一沓待看的信。
俊美面孔微转,撩起眼皮瞟了危亦安一眼,没说什么,危亦安却凭空哆嗦了一下,麻利撕开信件封口,边撕边说:“没多少了,就这些给我一炷香时间,全都能搞定,然后我立马消失在你面前……”
写着娟秀小楷的信封被撕成两截,危亦安三两下把其中对折的水纹纸抽出展开,纸上残留的绿檀芬芳悄悄隐匿在竹叶清香中。
风吹竹叶,带着天地一起颤抖,危亦安则突然安静下来。
“怎么不念,又是想杀姓晏的?”
闲散躺着的人起身,动作很快,话音尚未落下,那张水纹纸已经来到他手上,纸上的字比信封上的还要娟小,他只好转身对着光线看:“翡翠玉镯、一枚,买北庭王……许翎之命。”
……
男人嘴角上扬,勾出玩味:“原来是想杀我。”
水纹纸被搁回冰凉石桌上,纸缘锋利,在阴影中折出寒光。
“谁送来的?”他沉声问。
危亦安面露难色:“这一袋都是分铺的,具体是谁这么大胆子,我得去分铺问问才知。”
他捏起那张纸仔细端详:“千纸堂的厚水纹纸,字迹清秀娟小,绿檀香,还有些脂粉香。”
危亦安抬起眼睛看向男人:“许鹤沉,你不会惹了什么风流债吧。”
许翎长眉横扫,空气冷了三分。
危亦安无声打了个寒噤,躲开一寸,收起玩儿性:“那怎么会有人想要你的性命?
“你远离北庭来到京城,不管事,不上朝,出过最远的门儿是到上阳宫陪着姓晏的下棋,受宠但无用的形象立了七八年,谁会想杀你?”
危亦安在脑中搜刮了一圈,报出心中猜测:“会不会是秦桑海?听说他和月氏打的可不轻松。你死了,月氏人心浮动,他正好居上。”
“不会。”
许翎很快否定:“我死了,月氏只会更加清楚秦桑海的野心,以月氏王的性子,必会在尚能一战时和他拼个鱼死网破,
“秦桑海虽然蠢,但不是莽夫,他能从死囚犯一路爬上太尉的位置,可不只是凭运气,惹得月氏搏命,他沾不到好处。”
许翎点了点危亦安的脑子。
危亦安觉得许翎说的有理,又觉得那个蠢字似乎是在拐弯抹角的骂自己。
他拉下脸,不满地哼哼嘴硬:“不是秦桑海那还能是谁?难不成是姓晏的觉得这戏演得腻了,想除去你?”
许翎笑了,声线低靡,透露着几分不可测:“何必猜?抓来问问。”
——
同样在城郊,不远处的院落中,江稚梧坐在井边清洗桑叶,旁边妇人一边喂蚕,一边让她不要忙活了,哪有让客人做工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