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间有些迷糊,反应过来后连忙答应了一声,小跑又回了内室:“大人!恪己大人!廖大人来了。”
周恪己本来捧着一本《孟子》借着窗外最后几缕天光翻着,一听我说这话,猛然抬起头,神色有些愕然:“师父?”旋即似乎想起了什么,“廖先生来了?”
“这,许姑姑,还有水吗?”周恪己一瞬间有些慌张,他伸手摸上自己的脸,不由得焦急自语起来,“姑姑!你有簪子吗?我这样狼狈不堪,怎么能见师父呢?”
我听着也是一愣,毕竟这么多天,我早就习惯了周恪己裹着被子披头散发在我面前,猛然回过神才发现周恪己这样的打扮真的实在是太有辱斯文了:“这,恪己大人您等一下!”
我把官帽摘下来,拔出里面的发簪丢给床上的周恪己,自己把头发卷了几圈用官帽勉强箍住:“我去喊廖大人,您赶紧把头发盘一下。”
廖清河已经年逾古稀,乃三朝帝师,为当世天下读书人垂范。
我有些犯怵,在前面一路小碎步也不敢说话,倒是廖清河环视着院内光景,转头与我搭话:“掌药大人,这院落里眼下已经无人打扫许久了是吗?”
“内室好一些,东旭殿这边太大了。臣女实在是有心无力。”我战战兢兢回答。
“掌药大人没必要太拘束。”我本来以为廖清河大抵是老学究那种类型的书生,还有些战战兢兢,却没想只是个乐呵呵的体谅人的老爷爷,“你和恪己的事情大多恪法都已经告诉老夫了,老夫应该替已经故去的皇后娘娘谢谢你对恪己的照顾啊。”
“臣女实在惭愧。”
廖清河一路走进来背着手目光逡巡四周,待看到久违的学生时颔首微微一笑:“掌药大人没有什么可惭愧的。”
周恪己姿态有些匆忙,他身上也没有适合的衣服,还穿着秋日里抄捡剩下的长衫,头发随便盘在头顶上,表情在惊喜之余又带了几分心虚羞愧:“师父,弟子眼下实在是……有辱斯文。”
“君子之行,不在一冠一服,在德行也。你如今落魄,却仍旧知道见师父应当衣着得体,这是好事,你却比几个月前好了许多。不过,”廖清河不紧不慢说到此处,别有所指地斜了一眼我的方向,“把簪子还给姑姑。那簪子一看便是女式的,戴着像什么话。”
我与周恪己对视一眼,立即又难堪又羞愧地低下头。
“师父……是学生方才慌乱,披头散发实在难以面对先生,情急之下才……”“莫多解释了,老夫看着你长大的,能不了解你的为人吗?到底还是年轻,事情稍微多一些都藏不住。”
廖清河随意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抬眼在我和周恪己之间扫过去,语气却稍严肃些:“不过恪己,老夫还是得多关照你几句,若是在往日里,许大人如此忠厚,你们经历了这些风波,生出亲昵的心思未尝不可,你若想多纳一个侧室倒也无妨的。但是眼下情形不同,许多事情还是得从长计议。”
这话一出,我原本还有几分羞赫的心情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一瞬间冷静清醒下来。
周恪己一瞬间也没有说话了,他默默把簪子取下,放在床榻旁的凳子上,沉默了好一会,小幅度点点头:“学生明白。”
一瞬间,我觉得有些没趣,有种自己一头热干了不少蠢事的无聊和烦闷,左右看了看什么都觉得不得劲,干脆拿起板凳上的发簪,朝廖大人行礼:“臣女知太师与恪己大人之间必定有不少话要说,臣女就不打扰了。”
——因为忠厚所以可以赏一个妾室?因为忠厚可以赏一个妾室的名分?
我扶着墙,往前看着无人的步道,咬牙切齿地小声骂了一句家乡的糙话:“放你娘的狗屁!三皇子也好、六皇子也罢、还有廖太师……当老娘是什么东西,动不动就赏一个妾室、赏一个侧室的,真以为谁都稀罕被关在院子里足不出户的日子了?”
一旦骂开了,这嘴就有点停不下来,阿婆经常骂我和我娘一个性子,用清河方言来说就是“刺头一个、铜豆子一颗”,旁人说好说不好都是不顶用的,心里不知道多少个主意正得不行:“这一帮官老爷,贵大人,一个个的都觉得给些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给两间牢笼遮风避雨,那妇人就该感恩戴德。我们这帮妇人就跟窑厂里的瓷器似的,生下来就在身上烙一个印章,什么官窑宫窑出来的便应该被精细摆在梨花红木柜子上,我们这种便只能随便找个柜子放置着。他娘的,真是女子白长两条腿,走不得跑不了的,活得忒没意思……”
“老娘就是来报恩的,报完有命活着咱就回老家再开个药铺,咱去地里捡个女娃娃好生教养给咱养老送终。没命咱就光明磊落走得坦坦荡荡,也算是死得其所。什么狗屁的妾啊、妃啊,少拿来碍眼,就是什么正妻不还得坐家里等着丈夫回来,天大的能耐就是管死他娘的四四方方一间院子里的事情。有什么好的?他娘的,真是越想越生气……”
“气不过我请你喝酒啊?”
一个声音忽然从我背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