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了,他就是再普度众生、慈悲为怀,他到底也是依照天下贵子养大的。他不是爱我,他只是爱每个人。
喜欢上一个这样的人,这大概就是在报复上一世,那个只知道爱自己的许梨吧。
·
第二日,我照例去温贤阁照料太子,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墙上的光影。而我也不说话,只是专心眼前煎药的事情。
浓厚的药味充斥着四面透风的宫室,沉默中,整个宫室里面只有烧火还发出些动静。
我总有些错觉,以为周恪己说那话应该是违心的,他大抵是不愿意拖累我。但是我不想去求证——我活到现在,能以女子身份考入皇宫,依仗的除了好记性就是一身硬骨头,就是委屈到死也咬住牙,不能真的让自己连魂魄也成了一个无需尊严的奴隶。
上一世我以为有了钱我就有了尊严,几次弯腰自取其辱,结果最终落得身首异处。
眼下,我不想那这种微茫的可能性去赌,周恪己自然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他依旧是至善至纯温贤太子,他不喜欢我,不妨碍我依旧喜欢他,无论报恩,或是爱意,我都要好好看护他的身体。
我叹了一口气,低着头跟个傻子似的和炉子对视,手里的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火。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副药煎好了,我拿个碗装了起来,小心端到周恪己床边,也不看他,转头就端着药罐子去冲水,只有意无意提醒了一句:“这是今天第一副,您等会儿放凉一些喝。”
说完我又觉得有点怪,好像我特地在跟他闹脾气似的:他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我何德何能跟温贤太子闹脾气?一想到这里,我扭头挤出一个笑容:“今儿中午我给您做个水蛋羹,您可以试着吃点精米了。”
说罢,我就出去洗我的药罐子去了。
一阵风忽然吹过去,吹得殿内枯枝吱呀作响,我被吹得拿手背挡着脸,腾不出手架着官帽。女官的官帽里面要把头发束在顶上,用夹子将官帽牢牢固定在头上。然而日日卯时就要去当值,六监逐渐有了个不成文的规矩,若非节日典礼,日常作业里面官帽只需要束着头发就可以,不用做那些繁琐步骤。
但是这阵怪风一过,我的官帽却被一下吹得飞出去砸在地铺上。吓得我匆忙回头,只见周恪己并没有看我的方向,只是侧头研究着自己的手指落在墙上能摆弄出什么模样。我松了一口气,却见他的倒影不远处,自己的倒影也是披头散发。
他就是看着倒影也应当看到了,不过他没有回头还是让我七分安心,三分失落。
我将药罐子放在地上,跑过去捡起官帽,躲在门后熟练地将头发挽在自己虎口处再将官帽压在头上,确认压实了才松了一口气,复捡起地上的东西,随手扯了一块门口的麻布,就出去了。
六皇子大约忘记打水了,我无奈,只能自己提着桶准备去找一下那口井在哪里。
刚刚从温贤阁出来,还没走多远,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声便落入我耳中,我一愣,下意识顿住脚步。
只听在转角背阴处那男人声音清晰:“本宫使了那么大的力气劝父皇许你去照顾周恪己,父皇怎么可能不许?”
——是太子周恪礼?
我一时察觉不妙,此刻是恰好刚刚午时,宫里大多都在各殿休息,就是六监此刻也会歇一个时辰,此刻太子在这温贤阁不远处做什么?
“回太子殿下,臣女已经和管事姑姑多次提起此事,然而杨姑姑向来不知变通,她居然替我回绝了说温贤阁这边已经有了一个许姑姑,无需这么多人。”
我皱皱眉,总觉得这个女声有些熟悉。
片刻,陌生的回忆却忽然涌上心头:这是前世里那个跟在六皇子身边的梅妃的声音!是前世负责照料太子的司药监女官薛画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