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归已分不清到底是日光柔和还是他的目光柔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好似饮了一坛陈年美酿,酒劲撩人,醉在其间。
阿夕会护着她,会与她同在,在漫长的岁月里作伴吗?
她忽然生出了欲望……
想要他,想要阿夕。
月缺了又满,日子过了却不再来,她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求一求呢?
阿夕是不懂情爱的指灵,那又怎么样,她只想有一个人永远陪着她……
静谧的街道,本是凉意涔涔的初秋,烟归却觉得有些热了,从四肢百骸传来的燥热,成席卷之势,将她击得一败涂地,溃不成声。
那双凝视着她的明眸好似有着致命的魔力,分明只是一双人世间最普通的眼眸罢了,为何那样珍重地噙着一个柳烟归,一个为世俗所不容的柳烟归……
旧忆如潮水袭涌而来。
是的,她记起了。这九十多年的岁月,她从来没忘记。
起初是苏醒在一个陌生的山林,周遭黑得骇人,她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处何地,亦不知该去往何处……
唯一记得的,便是自己的名字——柳烟归。听起来倒是个轻佻的名字,她不禁自嘲地想,莫非之前是在妓院打工的?
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值钱的东西,一袭布衣,一个银钗以及一个破旧的帷帽。
她拿起那帷帽,看了又看,除了破还是破,实在没有带走它的必要。
于是那顶帽子被丢弃在了幽深山林里。
烟归借着头顶月光,慢慢地走着,不明来路,亦不知前路。
有时候没注意便一脚踩空,跌进坚硬地上,扑一身灰。
实在是疼,可是没人来搀她一把,烟归只能拍尽灰尘慢慢地起身,继续孤独地行路。
不知走了多久,从黑夜走到了白天,又从白天走到了黑夜,她终于到了有人烟之地。
是一个热闹的小镇。
然而热闹不属于她。
烟归人生地不熟,加上囊中不名一文,每一步都极为艰难。
第一天就被两个馒头骗去了青楼,这下可一语成谶,真是在妓院打工了。
老鸨见了烟归,啧啧称奇,将那些花枝招展的衣裙都套在了她身上,什么华丽的精致的珠钗宝石样样不落,一一都配给了烟归。
她看了又看,满意至极。这么多繁复的身外之物堆砌,丝毫掩盖不了烟归的美丽,倒衬得这些俗物愈发华贵。
烟归骇极,她记忆虽一片空白,对于这些常识性的东西却很清楚,譬如铜钱,譬如青楼。
老鸨很是看好她,想要将烟归培养成头牌。
每日不落的琴舞练习,烟归惊诧于自己的学习能力,就好似这些东西她生来便会。
不过三五日便已是绝然出众,无人能出其右。
在烟归正思忖着如何脱身之时,青楼里的人在某个夜里都死了。
她不知缘由,也无暇去考虑缘由,这是绝好的离开机会。
趁着月黑风高,她离开了这个小镇。
不知走了多久,到了另一个繁华之都。看着像是治安有序,许不会再发生坑蒙拐骗的事了。
不过吃一堑长一智,对于一无所有之人,美貌也许会招致无尽麻烦。她这一次机警地戴了面纱。
在行路途中烟归发现自己竟能识得许多药草,仔细一思索,脑海中涌现出系统的药理知识。
原来,她的老本行竟是医师。
烟归下定决心到了新住处要好好治病救人。
天不遂人愿,她第一次问诊便出了大岔子。
那老翁出身贫苦,没钱去有名诊所,便退而求其次来了烟归开的新药馆。
这药馆还是她拿着从青楼赚的钱建立的,费了好些功夫,看着虽新却十分气派。
老翁拿了烟归开的药回家后,第二日暴毙而亡。衙门的人遣仵作剖尸,追根溯源找到了烟归。
她便以庸医治死人的名义被押入死牢,秋日问斩。
伊始她并不明白自己的药有什么问题,任刑讯逼供也不画押,日复一日地喊冤。
令烟归真正恍然的是,与她同在一囚房的人,无端死去了。
一个,两个,三个……
原来有问题的不是药,而是她……
而青楼的那些人,也是因她而死。
烟归纵然不想承认自己身负厄运,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自己害死了那些无辜之人。
罪孽深重,一死并不足以谢罪。
行刑日,日头高照。
底下围满了人,大抵对狱中之事有所耳闻,义愤填膺地叫嚣着诛妖女,灭灾星……
他们眼尾猩红,眼中满是愤怒、厌恶。
烟归颓然垂下头,欣然接受自己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