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鸡叫过三声。
农家院里一间柴房,凌冽的冷风挥开破旧的窗棂,撕碎稀薄发黄的纸,直吹向木板床上瘦小的女子。
薄薄的被子隆起轻微的弧度,细看,这被子似乎都在轻颤着。
突然,芸娘猛然坐了起来,她攥紧前胸的衣襟,大口大口地喘息。
月光下,她脸色惨白如霜,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淌,她似无所觉,面上还凝着入骨的痛色。
冷风再次吹来,芸娘不禁打了冷颤,她的后背早已湿透,这股冷意让她逐渐清醒过来。
幽暗中,她辨认出房中的一桌一床和其他农用的器具,这是林家的柴房,她曾在这里住了几个月。
一支素银簪子在月光的招数下泛起轻微的光泽,芸娘忙掀起被子起床屣鞋,疾走两步拿起簪子,紧紧地握在手中。
这是她娘临死前给她的簪子,前世她被爹爹卖到林家没多久,簪子便丢了。
她真没想到,能再见到这簪子,她心里腾起喜悦,但又很快意识到,如今这簪子还在,她已经又在林家了。
她浑身一凉,屋外突然传来吱呀声,紧接着又传来房门打开,洗漱泼水的声音。
有人朝这边走来,芸娘心中警铃大作,脆弱的门板被大力地叩响,邹氏不耐烦地声音传来:“芸娘,快起来,还要磨豆子做豆花呢,这都三日了,你也该习惯,可别躲懒。”
真的是林婶子。
芸娘听到她的声音身体陡然又开始发抖,牙关上下打架,根本不听使唤。
前世痛苦的回忆在她脑海再次浮现,她被卖到林家冲喜,林家老大受伤一直在躺床上,犹如活死人,她来到这里被当成牛马使唤,半年后嫁给林大福,可林大福却很快死了。
林婶子将这些都归咎在她的身上,骂她是克夫的丧门星,打她骂她折磨她不说,最后竟然生生给她灌了毒药,让她给林大福陪葬去了。
想起那毒药入腹,痛不欲生,肠穿肚烂的滋味,芸娘对邹氏又惧又恨。
偏偏邹氏一直拍门不停,见芸娘不应,立刻就要推门而入。
“婶子,我起来了。”
邹氏的手放下来,冲里面翻了个白眼:“起来为什么不说话,怎么跟个哑巴似的,我可是花了十两银子买的你,不是让你到我这当大小姐的,快,别磨蹭了。”
林老头瘸着腿擦脸,闻言道:“她刚来,还不习惯,你也别太苛刻了。”
邹氏不耐烦道:“什么苛刻,我买她来就是给咱儿子冲喜当儿媳妇,哪家儿媳妇不做事。就是现在还没成亲,我还能让她在家中吃闲饭吗?”
林老头说不过她,只好摇摇头去洗泡好的豆子了。
手中冰冷的银簪子几乎要戳破了手心,芸娘逼着自己镇静下来。
一定是老天睁眼了,才让她又重新活了一遭,这一次,她一定不能再惨死。
她起身将簪子放好,收拾妥当之后出了房,低头跟邹氏打了招呼,她便去磨豆子了。
林家加上芸娘有七口人,林老爹和邹氏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林大福,一年多前与林老爹去打猎,不幸碰到野猪,据说林大福为了保护林老爹被野猪顶下了山坳,不仅毁了脸,人也醒不过来。
林老爹也是在那一次瘸了腿。
老二林天生游手好闲,刚成婚一年,媳妇是邻村的叫夏春花,两口子一个德行,好吃懒做,但林天生嘴甜,在这三个儿子中,邹氏还最疼他。
老三叫林晨安,是这家中唯一的读书人。
他长得俊秀,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后生,他去年已经拔得头筹,成为秀才,吃上了公粮,私塾里的夫子都以他为傲。
林家在村里靠卖豆花为生,他们村靠近县城,豆花摊子每次都摆在通往县城的路上,生意不能说非常好,勉强能顾得住一家人的生计。
芸娘用凉水洗了手,淘洗干净泡好的豆子,便搬起笆斗往磨盘放。
林家的驴套上了石磙,开始一圈一圈地转。
芸娘将豆子放在磨盘中间的凹处,跟在驴子的后面一下一下地扫流出的豆浆。
磨好的豆浆倒入大盘中,里面点上卤水,而后静置便成了豆花。
不过每次点卤水都是邹氏自己来,这卤水多点少点多都不行,讲究的是适量,这便是秘方,邹氏绝不肯让人知道的。
芸娘磨好豆浆之后再去烧火做饭,等到天蒙蒙亮,饭和热水都烧好了。
林天生两口子又被邹氏叫了一遍才起来,房门一打开,林天生跑到邹氏面前夸他娘做的豆花好,又香又嫩,今日定会卖光。
邹氏横他一眼,“净会给我说好听的。”
林天生嘿嘿笑,夏春花也想凑上来说两句,被邹氏骂了:“还愣着干什么不去端饭给爷们儿。”
夏春花撇撇嘴,去灶房了。
邹氏看她那副样子就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