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春丽说得渴了,仰头给自己连灌三杯价格不菲的金骏眉:“说完我了,说说你呗。”
昔日好友面目全非,夏折薇与她已经无话可说:“还是老样子。”
许春丽细细打量她,眼神和当初逛街采买物什如出一辙:“你虽瘦了些,可模样还算周正。”
隐隐猜到她接下来想说什么,夏折薇起身告辞:“今时不比往日,我们以后避开些吧。”
许春丽慌了:“薇薇?”
暗笑自己不该执着过去,夏折薇替她关上雅间的房门:“再见,许……李小夫人。”
不怪乎阿爹想要儿子,男子有无尽的可能。世道独对女子不公,不论为妻为妾,日子都不会好过。
初春日沉,风起微冷,夏折薇环抱拢紧身上毛边泛白的旧麻衫,呵呵瑟瑟朝家去,决定采些野花卖掉再赚些钱。
半柱香后,一双簸箕似叉开的长腿挡在路前,云锦皂靴露出俩脚趾头,灰白罗衣血渍斑斑。
夏折薇掏出荷包里唯三的铜板蹲下递过去,“新来的?这地儿穷,没居养院也要不来饭。”
鸟窝头少年睁开一双寒潭桃花眼,漫不经心偏头蹦来俩字,“不去。”
暗骂自己狗拿耗子,夏折薇话到嘴边拐了弯:“包吃包住,帮我演下‘外子’?”
少年不语,定定看她,又垂眸凝视她手心里排排卧着的三枚铜板。
夏折薇也跟着端详起自己不曾注意过的手掌,瘦如鸡爪,细纹交错。拇指那还斜斜飞出根干得起皮的倒刺。
她今天穿着表姐舍的旧衣旧鞋,横看竖看,怎么都不像是有财力能给他包吃包住的人。
寒风再起,吹得路边的野花摇曳生姿。
夏折薇缩缩脖子,抚抚腰间小算盘,又重新舒展开来:“我可是未来大越第一卖花商!”
长腿少年牵牵嘴角,默默起身,朝前迈了数步,偏头回看仍在原处的她,“不走?”
夏折薇眨眨眼睛,小跑着跟上,“诶嘿嘿,我叫夏折薇,夏天的夏,折花的折,蔷薇的薇。你怎么称呼啊?”
前头那双大步流星的长腿为之一滞。
夏折薇得以追到少年身前,“走这么快,你知道咱们要去哪嘛?”
少年僵住,冷峻的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我……没有名字。”
夏折薇下意识“诶?”了一声,再瞄一眼他身上那些发黄的血渍,原本发热的头脑立时清醒了三分。
户长每隔一个半月便要逐家逐户数人头更新一次户贴,阿娘、阿昙和她交布税,阿爹交全丁税。这人年岁与她相仿,若是查到,除却每日两餐的开销以外,还需额外赋半丁税。
在下次查户口之前,她得尽想办法把全家人说服,同意“招赘”一事。旁的勿论,单单阿爹那里就铁定没门。
夏折薇有些后悔,可她向来说话算话,正懊恼间,小呆嗅到她气味,甩着尾巴冲过来。
她蹲下身,呼噜呼噜狗头上的软毛,又捏捏它温软的腮帮,“你真没名字?”
“没名字。”长腿少年不知何时躲远了些,声音清冽毫无起伏,撒谎撒得理直气壮。
暗忖“她差点儿就信了”,夏折薇抚抚算盘,眼珠滴溜溜一转,存心逗弄他,“二狗子,你躲那么远做什么?小呆从不轻易咬人。”
“二狗子?”
少年抓抓鸟窝头,每根凌乱的发丝都溢出无措,一双寒潭桃花眼里波澜起伏。
“没错,就是你。”夏折薇将手上褐黄色的狗毛拍掉,语气比他刚才更理所应当,“它是大狗子,你既没有名字,以后就叫二狗子吧。”
“二狗子,就你一个人来我们这儿吗?”
他虽落魄至此,却未曾加入丐帮。崔皓不解:“要饭……还要组队?”
谁家要饭穿罗衣踩云锦啊?夏折薇信他个鬼:“没人追你?”
做叫花子确实很容易被人轰来轰去,可不至于追着他打,崔皓摇摇头。
夏折薇放心了:“我阿爹一时半会不太好劝,你先随我去钱婆婆家暂住一下。”
她领着二狗子轻车熟路行到门口,竟和钱婆婆的孙子于为梁打了个照面。
“好哇!夏折薇!你还敢来!”
她和他确实有些个人恩怨,可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夏折薇懵了:“我怎么不敢来?”
夕食时刻,农户们多半都在家,听到有热闹看,呼啦啦全来围观。
于为梁簌簌落泪,“装什么糊涂呐!你把我大妈妈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