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年间,葱蔚洇润,杏雨梨云。
一辆朴素低调的马车穿过街道,不时避开攒动的人群,坊市人流如潮,食肆林立,吆喝声此起彼伏,车帘时不时被掀起,复而又放下。
一刻后,马车停在一处宅邸府门前,此宅矗立于闹市,台阶三五寸下石狮子庄严威武、矫健刚劲,大门台基较高,寻常人瞧这朱色广亮门颇有仰视之感。
车帘掀开,率先下来一位身形壮实的中年男子,剑眉入鬓,着窄袖松柏圆领袍,眉目却是一派忧心忡忡。
而后,又下来一道纤细身影,身着浅蓝缠枝莲花直领长褙,同色百迭裙,头梳弯月髻,眉眼若画,肤色凝如霜雪,春水般的浅眸清澈懵懂,含着一丝怯意。
男人几步上前敲了敲朱门,把女儿落在了身后,允欢却踌躇不敢上前。
半响,朱门开了一丝缝隙,露出半张脸,男人和门房交谈了两声,便传来应声:“唉好好,劳烦小兄了。”说完后,那门房便跑走了,男人这才转身招了招手:“欢欢过来。”
允欢这才上前,呐呐唤了声:“爹爹。”
周荣安怜爱的瞧她,心中愁绪交杂,自家幺女去年及笄时与忠宁伯府定下婚约,本该下月出嫁,谁料未婚夫婿突然传出要尚主的消息,原定的正室夫人竟变成了贵妾。
周荣安怒极,亲自上门讨要说法,周家虽是没落将军府,但也不容他人这般欺辱,忠宁伯夫妇态度却是意味不明,拜高踩低。
“昭和公主指名家子做驸马,某也是无奈至极,周兄莫要在意,家子届时成为驸马,但令爱仍旧可为驸马贵妾,说出去也是风光的很。”忠宁伯笑着打圆场。
周荣安冷笑:“你忠宁伯府实在欺人太甚,分明是你家毁约在先,现如今一句贵妾便要打发了,我家姑娘再没人要也绝不为妾。”
忠宁伯夫人居高临下:“万岁旨意,我们也是无奈,周大人若是瞧不上那退婚就是了。”
后面之事便是如此了,虽名义上将军府主动退婚,可汴京城内谁家不知周家庶女被未来驸马甩掉了,嘴上说着实在可怜,背地里却言:区区将军府一介庶女,无才无德,那忠宁伯四公子,青衫落拓,鲜衣怒马,是极为耀眼的公子哥儿,周家姑娘属实高攀。
退婚只是其一,后面的夫家却不好找,谣言愈发离谱,从最初的被退婚、无才无貌还无得到后来的娇纵蛮横,一时间,汴京城内众口砾金,周荣安几次托媒婆都没了着落。
无法,他的心思便放在了淮阴侯府。
允欢是家中幺女,行三,周府这一支子嗣凋敝,允欢上有一姐一兄,长姐允卿三年前病逝,逝去时也才十九,生前是淮阴侯世子夫人,身担诰命,风头无两。
只是允欢每次见长姐时均是郁郁,嫁去侯府不过一年便已病逝,嫡母孙氏当即心痛如绞,半月后随长姐而去,周府横遭灾祸,周荣安交付兵权后,将军府便大不如前了,兄长不愿面对伤痛,远走边疆,誓要挣得功名成就。
允欢很难过,大姐姐那般好,每次去侯府她都会给自己拿点心吃,除了爹爹,大姐姐是对自己最好的人。
再者大姐姐的夫婿淮阴侯世子隋衡,她见得不多,有意识后不过见了三次,一次是成婚,一次是大姐姐过世,还有一次是回门时。
但他却与大姐姐从小相识,二人早早订了婚,但瞧着大姐姐成婚后并不怎么高兴,孕期更是形销骨立。
那人身量极高,肩膀很宽阔,眉目英挺俊朗,听闻是手段极为厉害之人,难怪总是一副清冷漠然之色,允欢有些怕他,只因隋世子总是给她私塾先生的感觉,似是下一瞬便会打她手板。
唯一一次二人面对面,是隋衡与大姐姐回门时,她缩在柱子身后偷偷的瞧,却被隋衡视线抓了个正着,吓了她一跳,差点滚了出来。
而今,爹爹要把自己嫁给隋衡做续弦,允欢辗转反侧,半是害怕半是无措。
她知道自己的婚事叫爹爹操心了,允欢一向逆来顺受,故而更多的是害怕。
半响,门房回来了,把门推开叫二人进来:“大人,府中侯爷与夫人俱在,世子却还未下值。”小厮语气算得上恭顺,周荣安略一颔首:“无事,多等一会儿也无妨。”
三人往里而去,跨过垂花门,侯府内曲廊下杏花纷飞,松柏苍翠,引得允欢侧目去瞧。
周荣安掩唇咳了咳,允欢倏然垂下了头。
淮阴侯得知周荣安上门笑着迎了出来,作揖笑言:“周兄好久不见。”
周荣安略显拘谨:“是有些年份了。”,遂淮阴侯瞧见了身后的小姑娘,诧异道:“这是……”
周荣安赶忙介绍:“这是小女,允欢。”
淮阴侯恍然:“都这般大了。”,淮阴侯早已闲赋在家,每日听曲写诗,外府一应事务都是隋衡做主,儿子出息,淮阴侯乐得其所,放飞自我。
这便是周荣安非要见隋衡的缘故,光凭淮阴侯和夫人可未必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