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儿子就别提了,听说在平康坊的妓伶身上花了不少钱,连老杜都要为他填补亏空,大约是因此导致姚氏过门的事情谈得不顺利,回来后,婷妹妹的丈夫在吏部衙门里发了节礼立刻给岳翁、岳母送来,姨母少不得一阵夸嘴,更少不得拉青杳出来对比来体现自己的优越感,一天的功夫,连番的打击下来,姚氏的心态失了衡,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没错,那就是青杳错了。
姚氏打不动了,但是嘴上还有力气。
“棋盘街的大师说了,你八字里官杀多,就是命硬,先克你父亲,然后克丈夫,不仅男人的心拴不住,连个半胡人半杂种的外室都不如,儿子也怀不上一个,现在你又回来克我,要是早知如此,你当初生下来我就应该一屁股坐死你!”
姚氏只想给自己不遂己愿的人生找一个背锅的人而已。
青杳看明白了这一点,用袖子擦干眼泪。
青杳反问姚氏:“你不也一样吗?”
姚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青杳的意思。
“不仅男人的心拴不住,连个外室都不如,儿子也怀不上一个。你不也一样吗?”
姚氏冲上来,举着鞋底子给了青杳一巴掌。
脸火辣辣地疼。
青杳打开跨院的门走出去,月亮才升起来。
刚交戌时。
但即使城中没有宵禁的话,青杳也无处可去,出了门的姑娘就无家可归了。
她出了大门,发现自己只能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台阶上是晚露,湿淋淋、冷冰冰的。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家的呢?青杳使劲回忆,在小的时候,和父母住在里坊的一个小院子里,一家三口过着简单平静的生活,那一年,朝廷要办女学,官宦世家的贵女们人数有限,里长就推荐了能背诗百首的青杳去考,长安城108坊上千个女孩儿,青杳一考就考中了,是头名。但其实那个时候家就已经形同虚设了,父亲已经有了外室崔娘,他们的第一个儿子已经出生,对于成婚多年无子的父亲来说,这个儿子至关重要,极大推动了他要和姚氏和离的决心。但那个孩子很快夭折了,这件事又拖了下来,青杳那时已经入读女学,是人生最得意的岁月,根本没有意识到家中出了什么变故。
变故突如其来、接踵而至。先是青杳在女学中作的一首诗被拿出来说是同情罪臣,而她甚至都没有听说过那个罪臣、然后是父亲在工部衙门的差使也丢了,甚至还被外放至蜀地,虽然父亲始终都没有明说为什么,但从外室崔氏的言语间应当也是受了青杳那首诗的连累,母亲生出了划清界限的心思与父亲和离,父亲带着外室远赴蜀地安家生子;自己退学嫁人,再不以‘顾青杳’的身份做任何事,她变成了罗顾氏和罗大嫂,尽管籍籍无名,但作为顾青杳活过的少女,在14岁的时候死去了。
现在的顾青杳算什么呢?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再也不作诗了。
世间没有顾青杳了。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
起先只是像春雨一样,绵密而安静,云遮住了月亮,在夜幕中,青杳听着雨丝丝落下的声音,就像自己无处安放的心绪和身体,雨要去哪里?我要去哪里?
很快雨丝成柱,落在路上的青石板上,发出噼啪的声音,很快传来闷闷的雷声,雨如幕帘般倾泻,溅在台阶上,汇成小小的河流自青杳的脚下流过,流到路边的排水渠里去,染湿了青杳的裙角。
哗哗的雨让泪意也变得感性,想要冲出眼眶与天地间的雨幕来一场交汇。
泪以为自己是雨,雨会以为自己是谁的泪吗?
不知道,初夏的雨夜,有些冷了,青杳还穿着薄衫。
雨是水,泪也是水,水会流到哪里?
天快亮的时候,雨停了,青杳得出了答案。
水流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每滴水都会流到它该去的地方,都会有它的归宿。
她回到小跨院,悄悄地进屋,姚氏睡得正熟,微微的鼾声中,青杳轻手轻脚把她从前在女学里做的书札笔记都装进一个竹编的小书箱里,然后背起书箱出了门。
走出这道门,青杳不打算再回来了。
门前正好经过一辆拉货的牛车,牛车慢悠悠的,拉的货又多,巷子又窄,青杳站在宅门的阴影里,看着阳光一寸一寸地挪向自己,只待等牛车过去,她便要一步踏入这光明里去。
牛车走了,初夏的晨光里,几步以外的地方,有个人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看着自己。
青杳没有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
罗戟。
弘福寺的晨钟敲响了,那钟声是如此响而又如此漫长。
青杳看到罗戟嘴巴张了张,却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他在钟声中向着青杳跑过来,头发上还沾着朝露。
青杳站在台阶上,虽然他还是要更高一些,但目光齐平了。
青杳说:“你不在的这一个月发生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