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并非有意惹姜芷生气。脾气再好的人也有生气的时候,生气时口不择言,说出伤人的话也属正常。
记忆中,两人就不曾有过争执。人世没有后悔药,话已出口,自然不能收回。几十年的感情,不会因为一次争吵而断绝。裴清这般想,心中好受许多。
裴清烦躁不安,没有坐轿子,在雪地里行走。他如今急需要冷静,像个爆竹,只要一点火星,就能将整个人点燃。裴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这种好时候,偏偏有人不开眼前来打扰。
一见来人是太傅许意,原本平息的怒火再度烧起来。裴清怒道:“许太傅身为重臣,不要总是一副奴才样子。旁人不喜,还不知趣躲远点,偏偏要凑上来,赶都赶不走。”
许意是百官之首,又深得皇上宠信,身为皇上面前的红人,旁人见了许意,都是客客气气的,甚少遇到这般难堪的事。她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可听到这番羞辱,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这么难听的话出口,周围人都惊到合不拢嘴。许意身居高位,却谦和有礼,故而人缘极好,可以说是有口皆碑。这样的贤臣偏偏入不了宸王的眼。
宸王绝非刻薄之人,对朝臣一向友善,唯独对许意极为刻薄,时常出言讥讽。同僚心中为许意打抱不平,但又无人敢得罪宸王,到底没人敢出来说话。
朝臣大都是人精。背地里关系再差,表面功夫总是要做。宸王居然在人前都不肯给许意情面,看那架势,必定仇深似海,连戏都不肯做,恨不得将许意活剥。
可事实上,裴清虽然嘴上说话难听,却并没有做伤害许意的事。
裴清摄政时,许意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官,若是真恨成那个样子,为何不把许意赶出朝堂,反倒让许意步步高升,成了百官之首。
两人的关系真是令人费解。
许意对身边的同僚道:“诸位先行,我有话想单独和王爷说。”
都到了这种程度,竟然还敢往王爷身上贴。不怕惹怒了王爷,挨顿毒打。
许意执意往上贴,旁人也不好打扰。众人极为识趣,退到远处。只留留下裴清和许意两个人在雪地里。
许意委屈极了,眼里泛着泪花,哽咽道:“纵使我有万千不对,我终归是你的生身母亲,你怎能再当着外人的面,对我说那般难听的话。”
裴清正在气头上,也顾不得体面。怒道:“母亲?许太傅的脸皮可真够厚的,我可没有福气当您的儿子。当年你为了五两银子卖了我,现如今又巴巴贴上来认亲。你忘了当年对我说的话了吗?”
许意心虚道:“都是些陈年往事,我又如何能记得。”
“你忘了没关系,我记着就行。我跪在地上哭求,求你不要卖了我,我会乖乖听话。可你却拿棍子把我打出家门。从你撵我走那天,我们就已经没有瓜葛。为何如今还要再来纠缠,真是不要脸。既然你不要脸,我又何必给你脸。”
“我当年确实有错。每次回忆往事,都后悔不已。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我没法回到过去补偿你。我只求你能给我个机会,让我能补偿你。把这些亏欠的东西都补给你,我会倾尽全力对你好。”
裴清自幼没有父亲,同母亲相依为命。裴清和许意比寻常母子感情更深厚。他当然记得许意的好,不然怎会容许意在眼前晃来晃去,而不出手报复。
这么多年,裴清虽然表面态度恶劣,可却没想过要伤害许意。二十年前,裴清摄政时,许意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只要裴清想,可以轻而易举把许意撵出朝堂,可他没这么干。甚至没有因为私怨,打压过许意。母子一场,裴清不想把事情做绝。
裴清不报复许意,不代表他能原谅许意。“凭什么天下的好事都让你许意占了。当年,你在我和钱之间选了钱,如今就别想让我重回你身边。别说这辈子,就算到了下辈子,我也不会原谅你。不必再痴心妄想了。许太傅若当成想赎罪,不要在出现在我面前。”
裴清转身走人。只留许意一人在风雪中嚎哭。
尘封在心底的记忆,一瞬间涌上来。
许意幼年时家境极好,家中又只有一个孩子。有钱有爱,许意自小的日子快活极了。
许母一心盼女儿成材,花重金送女儿去最好的书院读书。许意也争气,十五岁中了秀才,一时风光无限。许意信心满满,以为自己能一次考中举人,哪知却落榜了。落榜也什么大不了,许意不过十几岁,一切都有机会。
可许意自幼顺风顺水,从未有过波折,这次落榜是人生第一次受挫,对许意打击极大。
落榜后的许意无心读书,跟着几个狐朋狗友鬼混,整日喝酒打牌,后来居然跟着去了赌场,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沉迷上了赌钱,输光家产。
直到讨债的人上门,许母才知女儿干的好事。见女儿成了这个样子,许母被气到一病不起,不久病逝了。
家中的宅子田产都变卖抵债。许意身无分文,流落街头,被一个男人收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