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自定下宝钗,袭人常无人时道:“我知道,你为林姑娘飞上高枝儿,心里不自在。但若把气儿撇在宝姑娘身上,岂不又添一个无辜的人不自在了?再者老太太取中宝姑娘,可知她德行才貌不比那些王公千金差,若亲上做亲论,还要略胜些儿。”这样苦口规劝,宝玉也渐渐回转些。
今日好容易几个朋友相聚,原欲畅饮高谈,以解忧闷。谁知他们做一句杀人,右一句放火,又听卫若兰道:“虽是未开化的蛮夷,却调度有法,纲纪严明。更兼水生水长的,波涛浪里,如履平地。你们可知海下也有陷阱么?什么千丈勾、转轮锯,稍有不慎,管叫船毁人亡....”
宝玉听得心惊胆战,因道:“请你们来,是谈兵法呢,还是大家开心。不如我再吃一杯,发个新令如何?”
薛蟠捶桌叫道:“我不来,别带我!上回女儿乐女儿悲的,害我好几天被人打趣——宝兄弟,你将来成家,两口子也对坐行令做诗不成?偶然一顽,还罢了。整日这样,家务怎么打理,银子谁来赚?”
众人何曾听他说过正经话?都暗暗称奇道:“薛呆子自己花天酒地,谁知做了大舅官,竟板起脸教训别人了。可见舅子和姑子一样,天生难缠的。”
宝玉笑道:“闲啖无趣,何妨乐一乐,哥哥不喜这个,再换别的来。”陈也俊忙道:“我那小幺儿弹得一手好琵琶,又擅讲笑话,诸位不嫌,就命他伺候一段,如何?”
众人自然称好,于是唤进那孩子,不过十三四年纪儿,白面皮,大花眼,跪下就磕头。陈也俊便命唱支新鲜曲儿,那小幺按弦拨索,唱道:“俏冤家,俏冤家,去岁私会在荼靡架,葛藤儿抓破红湘裙,碧叶簪又把粉颊儿擦。今朝奴奴倚门望,玉郎呵,却何时海疆令肃、岛屿清霞,盼归时,再将鸳枕并放,金勾帐轻拉。”
唱毕,大家叫好,宝玉赞道:“好曲!好词!活生生画出个春闺思梦人来。唉,最怕僄梅已过,嫁杏无期,青春如流年逝水,白白耽误了....”
薛蟠却不在意,道:“管他‘飘没’‘飘有’,曲儿中听就行。”又问那小厮:“有招笑的笑话儿,讲一个下酒。”
那孩子想了想,笑道:“最近新得一个,说给爷们解闷。我前儿在一户人家吃酒,内中有个老爷,穿得很光鲜亮样。听两出戏,大家都夸做旦的唱得好,要拿钱赏赐。别人不过摸几个银锞子,随手丢过去,及到那人,却正经取出个光亮亮的雕漆小盒儿,上面还挂着锁头。众人都围着看,不知有什么好东西。那人小心打开盖儿,取出一副戥子,又掏钱称了半日,方称准。叫过班主道:“瞧清楚了,这是一两的星儿,现在给你,别说我赖赏钱。”一面摆头咋舌,跪下笑着伸出手。
众人前后一想,都放声高笑起来,薛蟠道:“难为你说得巧,这些银子就赏你罢。”说着解下腰包,颠一颠,抛到他手里,其余人也都纷纷拿钱,喜得那孩子陀螺似的轮圈磕头。
一时酒阑,薛蟠先送陈、卫离去,因拉住宝玉薛蝌,还要再饮。宝玉笑道:“今日扰了大哥哥高酒,明儿择个日子,我再还席。吃酒实在不能了。”薛蝌也道头晕,要家去歇一歇。弟兄们正话别呢,就听私巷里辘辘轮响,须臾转过一辆青布垂檐小骡车,薛蝌忙迎上前,道:“你们怎么来了?”
岫烟宝琴下车,悄声道:“老太太命人来请,说....林姐姐不大好,要我们陪陪,不然我们怎会出门?”薛蝌吓了一跳,扭过头,宝玉还在和薛蟠说话,便问:“宝哥哥他....不知道么?”岫烟摇摇头,道:“你瞧他,像知道的样子?”薛蝌也叹气,却又不好深问,只道:“你们去,陪林姐姐开开心,再去瞧瞧二姐姐。”
岫烟宝琴问了薛蟠宝玉好,先来拜见贾母。贾母因黛玉总是恹恹的,不爱说话,也不怎么吃东西,每日去瞧她,压着哄着吃一点,转头又吐出来。贾母慌得了不得,连请三四个太医轮流看诊,有说脾虚的,有说肝旺的,每日拿药当水喝,仍没大效验。
一日在潇湘馆,大家说起当年办诗社的事,黛玉道:“我那桃花社还没开两场,姐妹们就散了。”探春道:“湘云家去待嫁,一定来不了的。或可请妙玉二姐姐四妹妹,邀个半社也好。”黛玉笑道:“我倒想呢,只怕妙玉二姐姐不肯。”
贾母只要黛玉开怀,星星太阳也搭梯去摘,闻言忙道:“她们不来,还有邢丫头和宝琴。”李纨道:“她们现在守孝,怕不好出门。”贾母道:“一家子,说什么孝不孝,何况姐妹们作诗作词,她们也排遣一下子。”因此命身边一个积年的老嬷嬷:“无论如何,请了蝌奶奶与琴姑娘来。”众人见这样,也都不敢多说。
且说贾母戴上眼镜,上下打量岫烟宝琴,道:“都瘦了。”又搂住宝琴安慰一番,道:“你林姐姐这程子生病,身体总不好。她整日记挂着你们,你们又要好,陪她说说话儿罢。再有一件事,想请蝌儿媳妇帮忙。”
岫烟忙问何事,贾母道:“想请你再绣幅屏风,明年端午娘娘要用。”岫烟笑道:“这个容易,刚好这一年在家,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