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石滩村距离镇上,脚程要两个时辰。
而从乱石滩到县城,则和镇子是反方向,不过要的时间更长,一来一回脚着走得两天。家里有牛车的人家自然方便,但也要天蒙蒙亮早起赶路,快快办完事,立马折回,在天擦黑也才能到村口。
一般人家无事不敢轻易去城里,费钱费时间。
可就是这么个偏僻的西北穷乡村,还能让附近村庄眼熟,有两个原因。
一则是因为乱石滩是附近几个村庄进城的必经之路;
二则是因为乱石滩的钟家。
钟家老爷子是被流放到这儿的,据说他是京城四大世家之首钟家的嫡幼子,自小聪慧过人,年岁渐长,更是担得起惊才绝艳四个字,弱冠之年便在那京城的翰林院供职。
可不知怎的,犯了死罪。家里也牵扯其中,为向圣上求情减罪,多方周旋,最终钟老爷子的父亲亲手写了断绝书,与其断绝关系,只为保住嫡幼子的命。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钟家一切收归国库,贬为庶民,钟家嫡幼子流放千里,到了这乱石滩。
那外来的钟老爷子自此定了家,入赘给了乱石滩大姓蔺家的闺女—也就是钟百酒的奶奶。这也就让村里人对钟老爷子的家世半信半疑。那如果真是书香门第,世家之子,怎会入赘。可他那通身气派也做不得假,更不用说他来的时候带的那几车箱子,据说都是书本。县城里也派人来请钟老爷子去教书,是四乡有名的教书先生。
乡下人谁管你之前是从哪来,什么世家,只知道蔺家那个入赘的老爷子是个有真本事的,虽是入赘,可无人看轻他老人家。周边四乡村里人供养读书人的恨不得自家小子能被钟老爷子看到提点两句。老爷子一生育有四女两子,大儿子老四蔺吉安随了母姓,小儿子是老爷子四十五生的,老来得子,随了父姓,叫钟喜,小名喜喜。
钟老爷子给自家六个孩子不论男女都开了蒙,让村里人都羡慕不已。钟喜的哥哥姐姐都颇有天赋,可钟喜年纪小,调皮,钟老爷子也偏爱他的幺子,在他只会爬的时候便带他去学堂,待到放课,便抱着自家幺子,身后跟着自家其他几个孩子回家做饭。
说起做饭,钟家是钟老爷子做饭的,没错,“君子远庖厨”在老爷子这里不存在,他早已不是那个钟家嫡子,身边没有奴仆,村子里条件艰苦,妻子也不会做饭,所以钟老爷子那个只知读书的文人硬是有了一身好厨艺。
可在钟喜十二岁那种,老爷子身染重病,在尚能走动时由县太爷派人护送回了京城,看了自己的父母之后好似心愿已了,自此病倒无法起身。钟老太爷不是没想办法,甚至求到之前世家好友身上,想找御医为自家儿子救治。
倒是真的求来了御医,这也是之前治罪的老皇帝已经崩了他儿子继位有点宽慰的意思才真让钟老太爷求来了御医。可因着西北苦寒之地已经已经让老爷子拖延太久,再加上路途奔波,已经无力回天。
钟老爷子不愿在京城去世,硬是要护送他的那些人送他回到乱石滩。老太爷一家花费大半积蓄为自家儿子买了一颗老参。一路上老爷子是含着参吊着一口气回的,想再见见自己的老妻和孩子们。等到了县城,老爷子可能是放心了亦或是真的撑不住了,没见到亲人,在医馆就撒手人寰了。
当年,钟喜十二岁。
至今,钟喜的大女儿钟百酒已经十二岁了。
何晓梅今日和钟喜下地除草浇水去了,西北的地不似中部平原,都是在陡峭的山上,这儿一块,再爬坡又是一块地。一家的地大多西边山上几块,东边山上又一块,可想这活干起来累人。
实在是在路上一趟一趟赶着再推着水桶爬山都是辛苦事。即使这样,也没有人家不去种地,地是庄稼人的命,一家几十口子人都是要靠着秋日收成来过活,秋收结束了还要交田税,这几成的粮食交给官府剩下的也就刚刚够一家人勒紧裤腰带等到明年秋收了。钟喜家有十亩地,两口子今儿个总算把离家最近的那片地浇完了。
下山往家走的路上,何晓梅倒着气儿对钟喜道:“她爹,老二今天说晚上想吃鸡蛋饼不知道她姐给做了没,唉,真是嘴馋。”
钟喜推着个架子车,上面放着干活的家伙事和几个不大的水桶走在山上的小道上吭声道:“老二想吃要是她姐没做,回去给娃做点吃,正好我也想吃点,晚上不知道娘做的啥饭。”
何晓梅嘴上没说,心里却在嘀咕:蔺氏能做什么吃食,无非是杂粮面疙瘩,已经连着做了十几天了。这几日农活重,他俩起早贪黑的干,也没个其他人帮忙,就中午的时候大闺女给拿过来了两个水壶和几个杂粮饼子,到这会已经饿得不行了。但是庄稼人在这粮食还没下来的时候可不是杂粮疙瘩,杂粮饼嘛,家家户户都这样。
实际上,别看钟老爷子在的时候,因着老爷子教书,家里也没有短吃少喝,甚至要比村里其他人要多吃几顿的白面饭,老爷子有钱也爱吃,学堂放假的时候总会带上他孩子们,去趟镇上,买羊肉汤喝。